“宫主,那边!”朔癸勉强腾出一只手,给时危指了个方向,结果另一只手上的缰绳差点被挣脱出去,他连忙收回手扯住。
时危脚下未顿,甩下一句“看好马匹”便飞奔而去,杨玦紧随其后。
不用朔癸解释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那妖物诱她和杨玦往林中去,却伺机偷袭了时暮等人,并将其掳走。至于是怎样个掳法,时危宁愿不去细想。
“还知道调虎离山。”时危心中冷笑,这般有灵智的妖物怕是不好对付。
月色虽亮,却也只能助人看清近处的物事,远处仍是一片漆黑。时危追出一段,仍未瞧见那妖物踪影,不知是那妖物速度极快,还是已经改变了方向。
时危心中犹疑,脚步慢了下来,忽然黑暗中跳出一只巨兽,时危本能地后掠避开,才发现竟是七尾。七尾白天不便跟随队伍,入夜之后才循着气味追上主人,此番它来得凑巧,想是刚到附近便遇上追踪妖物的时危。
时危松了口气,上前问道:“七尾,方才可曾见着一只巨大妖物朝这边来?”
七尾点了点硕大的脑袋表示肯定。时危大喜,恰好杨玦和圆景先后赶到,时危便和他们一同坐上七尾的背,令七尾追踪气味寻去。
* * *
在窒息的眩晕中,时暮感到自己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窒息感却减轻了不少。她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大喘了几口气,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黑黢黢的,什么也瞧不见,连月亮和星星都没了踪影。一切寂静得可怕。
时暮心想自己莫不是已经进了妖物的胃里,可这胃怎么摸起来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先前清央拉着她,不知是否也进了这里?
想起那妖物,时暮颈后寒毛直竖。那怪物比传言更为可怖,竟有两丈高。因其速度太快,时暮只来得及看清它那张足以吞下一辆马车的腥红大口,便被一口吞了,未曾看清它的全貌,但似乎是个四足跑的巨兽。
时暮甩甩头,把那惊悚的画面甩出脑袋,心想还是弄清现下的状况要紧。眼前一片漆黑,她不敢胡乱摸索,便坐起身,伸手够背后的剑。
身边忽然响起一阵咳嗽,听着近在咫尺,时暮动作顿住,屏住呼吸,凝神辨听了一会,试探道:“是你吗,清央?”
那人又咳了几声,才喘息道:“是我,流昭姑娘……咳……可有受伤?”
“我无事,不用担心。”时暮尽量压低声音,“你怎么样?”
“我亦无碍,只是身上全湿了。”
“我也是,”时暮循声朝清央挪近了些,嫌道,“这黏糊糊湿嗒嗒的莫不是那怪物的口水?好恶心。”
清央没有接话,时暮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猜测她的神色应该不大好看。
沉默片刻,清央叹息道:“它似乎不在附近……流昭姑娘可知我们现下在何处?”
“不知,我也是才醒来。不过你且稍待,马上便能知晓了。”
清央疑惑,不知时暮有何方法。
时暮从背后取下剑,解开包裹着它的布帛。她手握剑柄运转内息,引导一缕灌注于剑中,黑暗中缓缓出现几段浅蓝光带,照亮了时暮和清央之间的一小方空间。
清央奇道:“这是?”
“七矅和北斗在铸造时嵌入了一种特殊萤石,只要以特定方法输以内力,便能激其发光。”时暮看着手中的剑,眼底隐隐含着些雀跃,似是对其很是欢喜。
她又解释道:“七矅是我阿姐佩剑的名字,我的这把唤作北斗。”
“很漂亮,”清央赞道,“这萤石的用法亦是妙极。”
时暮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此法甚是消耗内力,我内力不够深厚,须得节省着用,若是阿姐在,照亮的就不止这么些地方了。”
“已很好了,我们快看看这是何处。”清央道。
时暮点头,举剑环绕四周,发现她们似是在一石窟中,她和清央处在一堵石墙边,几步远处隐约还有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趴在地上。看轮廓,那东西背部隆起,似有棱角,有三个脑袋、七八条腿,怪瘆人的。
两人心中皆紧张起来,时暮上前一步,将清央护在身后,剑尖垂向地面,略指向那物,谨慎地靠近。
待到看清那“物体”的真面目时,时暮和清央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清度、初雪、朔己和明诠四人叠在了一处,那隆起有棱的背部是清度背着的长方匣,垫在最底下的朔己脸憋得通红,求助地望着时暮,另外三人仍然昏迷不醒。
时暮和清央连忙帮忙把三个人从朔己背上挪开,折腾中弄醒了初雪和清度,唯有那明诠仍未醒转。
终于脱去重负的朔己松了口气:“多谢二宫主、清央姑娘。”
“举手之劳。”清央道。
时暮不和她客气,抱怨道:“你既醒了怎不吭声?你可知方才看不真切时有多吓人?”
朔己茫然又无辜,但她也算看着时暮长大,深知她便是这直率莽撞的性子,故无奈道:“对不住,二宫主。方才我睁开眼便见你们站在跟前了,不是有意吓你们的。”
“好罢,那便怨不得你。”时暮道,“快随我察看四周情况。”
“是。”
清央和清度检查了明诠的情况,见他呼吸、脉象皆平稳,只道无碍,或许片刻便会醒过来。
时暮持着剑,领朔己和初雪走回方才她和清央醒来的位置,一边道:“此处地面和墙面都十分平整,我怀疑是一座建筑内部,你们看看能……咦?”
萤石散发出的光照亮墙面上一片区域,时暮愣住,方才她和清央是坐在此处,只见着了墙脚,未曾想墙面上方略高于她站立时视线的位置竟有彩绘壁画。
那壁画虽线条较为简单,但优美传神,清晰地描绘出一群人观看勇士狩猎的场景。观者之中有一对男女乘于马车之上,衣着较旁人华贵许多,身旁有侍卫围绕,显然地位非同寻常。这面石墙上的壁画像一幅长卷,一个场景接着另一个,一直绵延至看不见的黑暗深处。
朔己经验较为丰富,方才她心中便有所猜测,眼前的景象更坚定了她的判断。她面色沉重道:“二宫主,此地恐怕是一处墓穴。”
时暮拿剑的手颤了一下,朔己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心中正奇怪,却听时暮说:“怎么回事,我手上忽然没力气,头也有些晕。”
朔己心道不好,连忙道:“大家快闭气!”
此处安静得很,清度和清央也听到了方才她们的对话,仍在消化处在别人墓中这个信息,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下意识就照做了。
清央率先反应过来:“可是有毒气?”
“很有可能,”朔己道:“清央姑娘,你们可对毒物有所研究?”
这类毒气能产生效果,附近必然没有通风口,他们恐怕不能迅速逃脱,而又不能一直闭气,得想办法延迟毒物生效的时间才行。
清度谨慎道:“我略通一二,或可一试。”
说罢取下背上的长方匣。这匣子是木制的,外面裹了一层革,密闭得很好,因此没有进水。匣子里是一把圆体直柄的四弦乐器,原来是一只小阮。
除清央外,其他三人见此都不明所以,想要问却又顾及气息有限,生生忍住了,且看清度接下来要做什么。
清度怀抱小阮,葱指一抚,乐声清越悠扬,如珠玉相击,令人渐觉灵台清明,精神振奋。
一曲终了,清度再次开口:“此曲可理气顺脉、醒神抑毒,诸位暂且可以不用闭气了。不过这只是个解燃眉之急的法子,最多只能撑上一个时辰,我们当设法尽快离开此处,才是上策。”
清央凝神呼吸了几息,道:“或者将毒气的源头去除。”
众人还没来得及接话,地上躺着的明诠忽然哼了一声,接着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他惊愕地瞪着上方幽暗中的四张面孔,僵了片刻,才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们……你们是、是人是鬼?我死了……了吗?”
朔己道:“我们自然是人,你也没死。”
“明诠道友可有感到哪里不适?”身为医者的清度在他身边蹲下,很是负责地问道。
明诠在朔己的帮助下坐起来,还有些愣愣的,看向清度的眼神十分茫然,半晌才道:“哦、哦,我……并无不适……”
他张望了下,又问:“我们这是在哪?怎这样黑?”
“应是那怪物的巢穴。”朔己抢答道,她们身份微妙,为免之后被看出端倪,当是越少提到墓穴越好。方才一时不注意已被两位医女听了去,这人她更加不信任,不能再出错了。
“啊!”明诠惊叫出声,随即又意识到什么,自己捂住了嘴,小声问:“那、那怪物在附近吗?我师父他们呢?”
朔己撇撇嘴,耐心与他说起现下的状况。
清度见明诠无事,又有朔己、初雪二人给他解释情况,便返身走到清央身边,问:“师妹可是嗅出了什么?”
清央此时正闭着眼睛环绕几人站立的位置缓慢移动着,时暮早已从明诠那边过来,伸手虚护在清央身边以免她摔着。
“嗯。”清央略一点头,又凝神继续。
时暮方才便疑惑清央的举动,见她专注又不敢打扰,听了她们的对话便跟着吸了吸鼻子,却闻不出什么气味,心道清央的鼻子真灵,莫不是属那小狗的。她又想起先前清央说的话,心想清央或许有把握寻到毒气源头,于是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干扰清央的判断。
清央转了一圈,停下来,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的气味浓一些。”
朔己和初雪面面相觑,略有疑虑,但见时暮已经跟了上去,便只好也跟随清央前进。
时暮持剑走在清央身边照明,由于担心墓中有机关陷阱,她又令朔己走在清央的另一边。清度见状狐疑地看了看她俩,若有所思。
大约向前走了二十来步,北斗的光亮隐约照见一个低矮的“台子”斜横在前方,时暮拉住清央,自己和朔己上前察看。
那“台子”只及膝高,仔细看去是木质的,台面呈长方形,时暮和朔己一看便知这是一具棺材。有棺无椁,位置不正,可能是殉葬棺。牲殉一般不会另置一棺,这应当是人殉。而人殉在周朝之后就渐渐少有了,楚、越两地或许多些,但这却是在帝京附近。对照方才的壁画风格,朔己判断这是座西周时期的墓,不过她此时不便与时暮说,只能与她对视一眼,见其眼中似有了然,便放下心来。
时暮想到人殉那活生生把人闷死棺中的做法,便头皮发麻,不愿去碰那棺木。她转身问清央:“气味可是从这里头来?”
清央靠近嗅了嗅,摇头道:“不是,应当还在前方。”
时暮暗自松了口气,心说还好不用开这口棺材。
六人绕过“台子”继续往前,没走多远,便在左手侧又见到了一个“台子”——不过,这回是一座比两张床榻拼合还要大的、一人多高的“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