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双手抱拳,对在座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大驾光临,着实令敝行蓬荜生辉,周某在此有礼了。”
厅中零星的谈话声也歇了。
那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方道:“想必诸位贵客都已知晓这儿的规矩了,话不多说,咱们到点儿开拍!”
拍卖的顺序由抓阄决定,第一件是那套典籍孤本,由一位王爷出价四万二千五百两竞得。接着是那块白玉龙纹玦,底价六万三千两白银。周围竞价声此起彼伏,时危食指在腿上轻点两下,没有作声。
“八万二千两。”
耳边一道清冽冷淡的声音响起,是杨玦。
时危一愣,随即陷入懊恼,心道不知阿玦亦喜爱这块玉,否则方才她定是要参与竞价,试试能否拍下来赠予阿玦的。她有言在先,断不会与阿玦争抢,如今既然阿玦已经出价,她便只能在一旁观看了。
“八万三千两!”
“八万四千两!”
其她人也不甘示弱。一来二去,价被抬到了九万两,逐渐有人退出了竞价行列。
杨玦挠着狸猫下巴的手握了握拳,决心道:“十万两!”
其余竞价者一时有些犹豫。
“十万一次!十万两次!还有客官要加吗?”唱卖师唱道。
“十万三次!”唱卖师手中小锤一敲,贺道,“恭喜这位姑娘,这块西周白玉龙纹玦归您了!请出示您的号牌儿。”
杨玦出示号牌后,不多时便有一位侍者拿着张纸过来交予她。那纸上写着拍品名称、号牌编号和成交价格,盖为交易的凭据。待拍卖结束,杨玦便可凭此付款取货。
时危凑过去看了看那张凭据,诚心祝贺道:“恭喜阿玦。”
杨玦看着时危,抿嘴笑笑,并未多言。
时危和时暮因着要保留财力竞拍那玉简,故而其它拍品的竞价皆未参与。而杨玦得了一件宝贝,似乎也不打算再次出手。起初三人还看些热闹,时间一长,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正当时危昏昏欲睡之时,袖口被人拽了拽,只闻时暮兴奋地道:“快看快看,到夜明珠了!”
虽然时危不欲碰那夜明珠,但对于这一稀世宝物最后能拍出多少银钱、落入哪家囊中,她还是颇有兴趣的,顿时来了精神。毕竟,据她估计,这应是全场最值钱的东西了。
果不其然,该夜明珠的底价就高达二十万两,生生超出了其它拍品三四倍之多,连每次加价都不低于五千两一口。在场一些财力不甚丰厚的门派、宗族之人,即便已料得这宝物的价值,仍不住连声惊叹。
搬山派的武南飞首先出价:“二十万两!”
藏风门岑情紧随其后:“二十万五千两!”
武南飞不屑地瞥了岑情一眼,又道:“二十一万!”
岑情对武南飞的眼神仿若不觉,沉着道:“二十一万五千两!”
其余的人光是看这个价钱就得三思而后行,如今三大门派有两家参与竞价,众人不愿得罪她们,更是不愿作声,只有几位王公贵族参与进来。
这一轮竞价从午初持续到几近午正,最终藏风门报出一百五十万两的天价将夜明珠拿下。厅中一时阒静无声,针落可闻。
武南飞丢了面子,恨恨地瞪了一眼岑情镇定微笑的侧脸,心中不忿地想,若不是出发前父亲交代过要以玉简为重,他又怎会瞻前顾后,输与这女人!来日定要灭灭藏风门的威风。
“嘶——”时危抚了抚小臂,肉疼道,“这藏风门和搬山派实乃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把别家全部的家底给掷出去了。”
想她蛰星宫也算略有积淀,但要她一下子拿出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她也是要皱眉头的。
杨玦却道:“你手里这把扇子,也值寻常人家几辈子的家当。”
时危闻言讪笑,正欲说什么,便听那唱卖师抑扬顿挫道:“这最后一件宝贝儿呢,乃是春秋时的玉简一篇,三万六千两起拍,一口五百两!诸位可有中意的?”
“玉简”二字就像那调弦的琴轸一般,令时危心中那根弦倏地绷紧。她立时肃正脸色,端正坐姿,捏着扇骨的手亦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她寻了五年终于寻到的线索,抓住了,便有可能顺藤摸瓜查明阿爹阿娘的踪迹;错过了,则或许又是数年的追寻。无论是何种结果,时危都已做好了准备,她唯独不愿不明不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她寝食难安。
杨玦看着时危,又眄了时暮一眼,见时暮面上方才因兴奋而浮现的红润已尽皆褪去,此时苍白着脸色,低头机械地抠着腰上玉佩的纹路。怀中狸猫伸出舌头舔了主人两下。
玉简的价位在此次的拍品中不高不低,恰恰居中,又是最后一件,是以先前未有斩获的门派觉得有机会一搏,不少都参与进来,报价水涨船高。
时危并没有立即出声,而是选择先观望一阵。
报价很快升到了十万,加价变为了两千一口,青龙帮的罗柏也加入进来:“十万二千两!”
“十万五千两。”方才竞得典籍孤本后就未再出声的那位王爷接道。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十万八千两!”
“十一万!”时危朗声道。
罗柏坐在靠前的位置,回头看了时危一眼,目光有些玩味,似是故意地抢道:“再加一口!”
时暮气不打一处来,瞪着那背影道:“十一万五千!”
又过几个来回,几人仍是僵持不下,一道悠哉的声音突然飘来:“本少爷出三十六万。”
是武南飞。
他突然将报价翻了两倍,许多人惊愕之余立即打了退堂鼓,这位搬山派少主可是方才与岑情争到百多万的主儿。一时间无人接话。
“武少主出了三十六万,现儿一口五千!还有更高的吗!”唱卖师激动道,“三十六万两次!”
那位王爷和罗柏率先反应过来,接着出价。紧接着岑情也加入进来,这下可好,三大门派齐聚,更多的人退出了角逐。
报价已经达到了六十万。时危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焦躁得很,六十万两对三大门派来说都不算大事,鬼知道这帮人要相争到什么地步。她心中已经做好了花费百万的准备。
正午的日头炙烤着大厅,时危不住摇着扇子,额上仍是淌下汗来。
“一百零一万!”唱卖师激动得红光满面,“是否将突破本场的最高价!?”
“一百零二万!” “一百零三万!” “再加一口!”……
拍卖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报价仍在上涨,时危三人皆暗自心惊。这玉简用料虽好,工艺亦精湛,但应不至于叫人甘愿花数十倍的价钱争抢。若要说是大门派争面子的无聊行为,也过于夸张了,天下品质更佳的玉多得是,她们何必在这篇玉简上浪费如此多的精力和财力呢?
只有两个解释。其一是,那些人在玉简中发现了她们三人未发现的玄机——或者其中隐藏着经文其余部分的线索,或者那篇序言远不如乍看之下简单;其二则是,三大门派和那位王爷同她们一样,想要通过买下这篇玉简达到另外的目的,她们手中很可能还掌握了她们不知道的线索。
三人互相对视片刻,心中皆了然。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报价已经破了一百五十万,仍在竞价的只剩下武南飞、岑情、时危和那位王爷四人,不知为何罗柏竟先于时危放弃了。
时危心算了一番蛰星宫能够动用的资金,咬了咬牙,决心放手一搏。若是成了,虽然肉疼点,但值得。若是败了……她也实在不能拿出更多银钱。
“两百二十万!”时危扬手喊道。
霎时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连唱卖师都愣了一瞬,才把价唱出来。
时危屏住了呼吸,左手阔袖下,她的指甲已嵌入掌心。这已接近她能给出的上限了,若是再有人跟,她最多还能加两口,再多便只能放弃,另寻它法了。
武南飞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杯子,不屑地笑了声:“小门小派就别不自量力了。三百万!”
够狠,一着灭绝了她继续抬价的可能性。时危绷直的脊背顿时松了下去,闭上眼,无声长叹。
身边的时暮见她一副颓然模样,又气又急。时暮不清楚宫中财务状况,只道三百万虽多,但她们当不至于拿不出来,阿姐莫不是心疼钱财,打算放弃这条线索罢?可是银子再重要能有爹娘重要吗?
唱卖师已经唱第二遍了,时暮不满地瞪着时危,正在是扯时危还是报价之间犹豫时,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臂上,一抬头,见杨玦肃静却又温柔地对自己摇了摇头。时暮迷惑,不过好歹暂时止住了冒失的念头。她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心中豁然开朗:“莫非阿姐是那般打算……”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都没有说话,尤其是时危,一反常态地安静阴沉。时暮在一旁甚至有些害怕起来,只觉得此时的阿姐比责罚自己时要可怕得多,一时没心思去注意厅中的情况。
直到茶盏重重抢在桌面上的声音惊动全场,时暮才抬起头,朝右后方的声源望去,只看见那位王爷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的背影,随行的仆从和两位九州通济行的侍者躬身匆匆追出去。
时暮一头雾水,又不敢问身边的时危,却听时危忍俊不禁:“见着了吗?搬山派出价五百万,把那位王爷气跑了~”
杨玦道:“都道搬山派富可敌国,看来此言非虚。”
“哎呀……”时危叹道,“我也是糊涂了,竟想从她们手中抢宝贝,你说是吧,阿玦?”
杨玦无言地看着她。
玉简最后敲定五百八十万,为搬山派所得。藏风门因着先前砸了一百五十万两在那颗夜明珠上,此番难免束手束脚,自然被搬山派占了先机。武南飞见扳回一局,心中大快,起身时得意地睨了岑情一眼。
拍卖结束,到场的客人或遗憾或震惊地离去,时危时暮则跟着杨玦去交钱取货。由于拍卖所涉钱款甚巨,清点起来很是麻烦,九人无法同时进行,因此只得一拨两人。杨玦排在第四拨,而武南飞则独自落在最后头。
不知前边的人要多久,时危索性在九州通济行内逛了一圈,回来时还未轮到杨玦。只见时暮凑在杨玦身边,好奇地问道:“瑜谷姐姐,这是何物?”
时危凑近一看,杨玦正从怀中狸猫的长毛中摸出一只田鼠模样的小家伙,那“田鼠”毛色与狸猫相近,先前她竟未发觉它伏在狸猫的背上。
“这是‘囤’,一种灵兽。”杨玦道。
时危见着这只囤,眼角一抽:“阿玦,你此番出谷,究竟带了几只鸟兽?”
杨玦的身子显而易见地僵了一下,不自然道:“兄长执意要我带上它们……”
时暮脑瓜子转得快,恍然大悟:“瑜谷姐姐,这只狸花猫也是你的灵兽?它叫什么?”
杨玦瞋了时危一眼,才点头答:“它非狸花猫,而是‘天狗’。”
“‘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山海经》中所载的天狗原是这般模样!”时暮对着它左瞧瞧、右看看,无比新奇。
杨玦见她喜爱,索性将天狗给她抱着,自己一手托着那只“囤”,一手揉揉它的面颊,道:“阿金,给我十一万两。”
阿金迅捷地抹了两下脸,在一侧面颊边摸索了一阵,接着张大嘴巴,接连从颊边推出了二十二卷卷好的银票,恋恋不舍地交予杨玦,杨玦给了它一把干果作为安抚。
时危和时暮帮忙清点了一遍,一卷五百张,一张十贯,正好合十一万两白银。商行要向买卖双方各收取成交价的一成作为代理金,故十一万两便是杨玦需要付出的总额。
“哇啊,”时暮惊叹,“瑜谷姐姐,你这只灵兽好厉害,既会吐钱又会数钱!”
“傻啊你,”时危左手揽过杨玦的腰,右手悄悄对时暮勾了勾,口中的话也没停,“它又不会自个生金,吐出来的都是之前吞进去的,否则怎么叫囤呢?”
“哦。”时暮会意,凑近两人,“它这么能装,带着岂不是很方便,连行囊都省了~”
时危对两人耳语:“一会儿取了剑,你们先走,在偏厅等我。”然后示意杨玦接着说。
“囤并非甚么都吞。除食物外,每只囤各有所爱,阿金喜爱金银财宝,不吞旁的行装。”
轮到杨玦取货,时暮接着向时危问东问西。待杨玦好了,一行人下楼找到朔己、初雪,取了剑,杨玦和时暮依言先行出到偏厅,时危在后头带着朔己、初雪在内院中假装观花赏景。
不多时,时危找到杨玦、时暮二人会合,时暮见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