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很不错,已经发出去几天了,你要看吗?”霍祥笑眯眯邀我坐下。
自打那日在饭店和柳愈起冲突后,这是我第一次和霍祥面对面交流。
“我不看。”看着自己不愿说出口的经历被写进文章里并不好受,尽管没人能猜到那是我。
我的经历未对任何人说起,除了霍祥。
柳愈也许会猜到,但她不会四处去说。
“那挺可惜,我觉得你的经历很特别,也很有借鉴意义。”霍祥笑笑,靠回办公椅上。
“你和柳愈的效果都特别好,我太满意了。”
“柳愈为什么要参加?她也为了钱吗?”我问霍祥。
“小柳主动要求的,她非常渴望参加这个项目,说希望她自己的经历能警醒别人,帮助到更多人。”
说到这,霍祥笑了笑。
“年轻人就是好,很热血。”
这种话真像是柳愈能说得出口的。
劝服我不成就应激成热血疯子了吗。
下午还有课,作别霍祥。
课照例不听,但是逃的少了。
窗外秋雨淅沥,伏在课桌上看雨滴从玻璃上流下,在心里给雨滴赛跑。
“6班胡一在吗?去趟教务处。”一个学生在门口喊了一声。
我迷茫坐起,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
没听错,确实是喊我,叫我去教务处干嘛?
一进门,班主任,几个老师,还有程双言,站在狭小的办公室里。
气氛剑拔弩张。
“胡一你来了?”班主任招手,要我进去。
“休学这件事,你可要考虑清楚啊。”班主任苦口婆心看着我。
一盆冷水迎面泼下,我看向程双言,她双手插兜,看着面前一沓材料没吭声。
“我不休学,谁说我要休学了?”声音很大,看着几个陌生老师说。
几人对视片刻,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拍拍我的肩膀。
“生病了确实不好受,你姐姐刚才也把你的情况跟我们说了,没事的,只是比别的孩子晚上一年学而已。”
一把甩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人:“我没生病,谁说我生病了?你们评判人生病拿嘴评判?”
没人说话,几人交换出一个怜悯的眼神。
我扑向桌上的一沓材料,在一页页休学申请材料中,看见了一张精神病医院的诊断单。
患者胡一,女21岁,确诊精神分裂症(中度)。日期是昨天。
昨天是休息日,我不在学校。
心慌,窗外雨声霹雳作响,我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心跳如擂。
“程双言你给我做的假证?”旋身去厮打她,被几个老师抓住了。
她退后一步,扶了扶眼镜,看向班主任。
“您看,我说过了的,她不会承认自己有病,我已经观察她很久了,状态越来越差,也是迫不得已才申请休学,我觉得您还是尊重医生的判决。”
班主任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这孩子这学期的变化我是看在眼里的,很可惜啊。”
“我回家会照顾好她的,劳烦老师操心了。”几人衣冠楚楚,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就把我的未来定死了。
雷雨大作,像回到高三那年填报志愿似的。
“材料都准备好了,签个字吧,后续的事我再跟你电话沟通。”戴眼镜的女人对程双言说。
冲上去要撕那些材料,手碰到了,没撕到,被几人抱住了。
“她这会情绪不太稳定,你不需要打120吗?”女人皱皱眉,蹲下身把雪花般散落的材料收起来。
程双言也俯下身去捡:“不用,她的字我可以代签吧,精神障碍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
被抱在一旁,泪水横流,不管我怎么厮打辱骂,程双言都充耳不闻。
几人绑住我的手,把我强行塞进车里。
气得发抖,程双言似乎也好不到哪去,开车的手一直颤抖,车开过水坑,水溅了一玻璃。
“前几天还好好地你今天突然发什么神经?程双言你多正常几天行吗?”
“你背着我干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胡一你是缺钱缺疯了吗?去做那种东西?”
程双言气得声音发颤,油门越踩越狠。
我坐在后排也吼:“我干什么?我出去卖了还是干嘛了?”
“跟卖有区别吗?别人卖身你卖故事。”程双言声音突然冷静下来。
车头一转,开进了小区。
我一怔,随着惯性重重倒了回去。
程双言知道了我和霍祥的事。
猛然想起那天柳愈的反常行为,她威胁我的是这个吗。
想笑,靠在座位上,转脸看着雨滴滑下。
是雨滑得快还是我的眼泪滑得快?难以启齿。
我要如何告诉她我的动机?程双言因为你穷疯了所以我出去卖故事赚钱糊口。
好笑。
她始终一言不发,门开了,地上散落着A4纸。
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标题显眼。
“从受害到情欲:基于客体关系理论探讨童年性侵对女性性取向建构的影响”
后面是大篇案例介绍。
不用看也知道写了什么。
转头看向程双言:“柳愈给你的?她还说了什么?”
程双言没说话,走过来掏我手机。
我按住兜,她一把掰开我的手把手机拿出来。
“几千块?你为了这点钱就把我们之间的事说给陌生人听?”程双言握着手机,冷光萤萤打在她脸上。
没开灯,房间里一片森然。
“怎么了?几千块不是钱?程双言你口气挺大,你现在钱花不完是吧。”我后退一步,把背靠在墙上,才能支撑自己说下去。
“我没给你吗?你缺钱就告诉我,我说没说过你再这样我就弄死你。”程双言发梢被雨打湿了,幽幽开口。
很恐怖,鬼似的。
咽了下口水。
“你喝酒喝成那样,别这么拼了行吗?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这么累。”语气放软了。
程双言凑过来,手抚上我的脖子,非常凉,冰似的。
“你别管。”她一字一句的开口。
怒极反笑:“那你也别管我,程双言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样子特别恶心?”
“像口香糖一样,黏在人身上甩也甩不掉,你哪来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要求?”
程双言抽了我一巴掌,意料之中。
“反正你也退学了,在家反省吧。”她收起门口的钥匙。
窗户开得很大,这会起风了,风捎带着雨吹进来,压不掉我的怒火。
冲上去打她,她一旋身把我困在怀里,手又要往我身下探。
恶心恶心恶心。
眼泪随着哭嚎一起涌出,几乎是贴在她耳边骂她。
“程双言你把我毁了你知道吗?十三岁你毁了我第一次,高考那年你毁了我第二次,现在是第三次。
为什么你总要在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跳出来?
你去死行吗?”
她慢慢松开我,我恨得打哆嗦,立刻跳得离她远远地。
心里的垃圾全都砸在她脸上,愤怒失望恶心百感交集,我站在原地晃了一下。
程双言的手伸过来,又要打我吗?
冷笑,一口咬在她食指上,几乎是用尽全力去咬,咬到满嘴血污,咬到骨骼发出咯嘣声时我才回过神来。
程双言不知何时已经跪倒在地,泪水滴在地上,却是在笑。
“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我颤颤张嘴,那半根食指已经咬的血肉模糊。
血滴在地上,变成一个小池塘。
程双言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包扎用品不在厨房,我愣在原地,看着她拿出一把菜刀。
“你要的,我给你。”
手起刀落,我的尖叫混在雨里,在黑暗混沌的空气中化成星星点点,最后变成血喷溅在墙上。
半截食指滚落在地。
菜刀还捏在程双言手里。
“滚。”她仰头看我,苍白的脸上满是血点。
整个人像被钉在十字架上,丧失所有力气,只靠脊柱撑着。
我不可置信,张着嘴,哑巴似的,说不出一句话。
“再不滚,我就改变主意了。”程双言提着菜刀笑。
电闪雷鸣。
我推开门拔腿冲出去。
摩托行驶在雨夜里,泪水混着雨水一起流。
在S市的跨海大桥上,我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挂在车上。
失重,痛,麻木,惊恐。
不知前路,没有归途。
一切都模糊了,只有柳愈两个字,在雨雾里浮浮沉沉。
在雨里她变成玛利亚,生着两只翅膀安抚我。
“迷途的羔羊,蛊惑你的恶魔已经死了,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