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变回了蛇。
“不……”梁祝一脸不解地看着她，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把头转过去。
可是乌梢蛇悲伤的目光却已经印在她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梁祝攥紧拳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想，为什么，为什么要变回去，梧桐，你知道你变回蛇是会晕过去的吗……
在梁祝躲避的目光中，梧桐小声叫着她，想要解释：“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梧桐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身边的黑蛇，她现在着急想要和梁祝解释，但是看到那人对自己一副满是抗拒的样子，她头脑有些昏涨地麻木往前爬。
她只顾着解释，却忘记梁祝是怕蛇的。
“你以后变的时候找个安全的地方，动物变成人或者人变成动物都会消耗很大的能量，从而导致晕厥……”
她牢牢记得梁祝说过的话，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回去，梧桐此刻无比懊悔自己一开始为什么没有察觉到，为什么要带梁祝来爬山。
她变成人后对天气的感知也弱了。
而此时，黑蛇趁着梧桐放下警惕的瞬间，悄然绕过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梁祝。
“姐姐，闪开——”
梧桐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在迅速消散，眼前视野一片模糊，她冲出去拦住黑蛇的同时，拉着它一起从半空跌落。
下坠的过程中，梧桐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团柔软的棉花托着，仿佛小时候还是在蛋里刚破壳的小蛇，如此舒适困乏的环境中，让她想要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好累……
梁祝眼睁睁地看着两条黑蛇缠在一起朝自己而来，连忙往一侧躲去。
脚下刚站稳一点，两条黑蛇庞大的躯体就擦着她的肩头落地，溅了梁祝满身冰凉。
浑浊的泥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眉骨滴落，感受着自己后腿颤抖的肌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此刻不要成为梧桐的累赘。
梁祝腿脚不稳地拖着满身泥水从地上半跪半爬跑出来。
不用看，那个熟悉的味道已经离自己很远，梧桐知道梁祝已经躲开。
下一秒，她低头毫不犹豫地咬了自己一口，再次朝黑蛇冲过去，刹那间，坑中泥水四溢，两条小腿粗的黑蛇纠缠在一起。
两条蛇互相缠着对方，几乎拧成麻花，在地上不断翻滚，纠缠，只剩下尾巴无力地垂打在水面上。
乌梢蛇身上浅浅的花纹不断变换，身体不断收紧，几次去咬黑蛇却被它轻松躲开。
几番来回之后，她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
黑蛇也看出梧桐的身体变化，现在对它最有利的就是拖延时间，生生把她拖晕过去。
眼看情况不妙，梁祝焦急地朝这边喊：“梧桐，别打了，我们跑吧……”
如果现在不逃，等梧桐晕过去，两人都逃不掉，倒不如趁着现在有力气逃跑。
然而，梁祝的话还没说完，黑蛇反身咬住梧桐，以压倒性的力量把她钳制在地上。
“梧桐——”梁祝知道她此刻没有力气了，她下意识想要跑过去。
可是，下一秒，梧桐却如回光返照般，异常猛烈地从绝对压制下挣扎起来，在锋利尖锐的血盆大口中，身上的肉被硬生生扯下一大块，她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再清醒一点。
梧桐抓住那一瞬间的疼痛，借着身体最后的力量，一口咬住黑蛇的脖子。
黑蛇想要挣脱，可是梧桐这种自杀式的打法如同猛兽濒死前的最后一击，它只能回身缠住她软绵绵毫无反抗力的身体，试图率先将她绞死。
梁祝的脸几乎瞬间就白了，看着几乎被缠成一块一块的梧桐，只剩下牙齿还在死死撑着，就是不撒口。
如果这样下去，黑蛇元气大伤，但先被耗死的必定是梧桐。
“梧桐，你等等我……”见情况不对，梁祝手忙脚乱地放下书包，快速脱去身上的冲锋衣。
即使隔着瓢泼大雨，鲜血的味道依旧如此美味诱人。
不知是冰凉的雨水还是太过害怕，她上下牙打着颤，双手冰冷，一步一步朝两条黑蛇走去。
梁祝一边走，胳膊上的血混着雨水，顺着握紧的短刀，一滴滴从刀面滑过，落进泥水中。
现在黑蛇被梧桐咬住脖子，杀不死它也动不了，而梧桐被黑蛇缠着，同样也动不了，谁都不想放，也不能放，两个体型相当的动物相斗，在一方体力耗尽之前，必须有一个能够破局的事物。
一道白紫色的闪电自上而下劈在梁祝身后，天色已晚，山间鸟兽再无动静，下一秒，雷声轰然而至，彻底震醒了她。
梧桐要坚持不住了。
地上的泥像沙子一样软，她深一脚浅一脚，一点点走过，随后迎着雨奋力朝那边冲过去，黑蛇的脑袋就有她的头部那么大，在察觉到她过来的时候，突然加速收紧了身体。
这样的动作像是在对她无声的挑衅，可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梁祝咽了下口水，五官扭曲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她双手紧握短刀，在黑蛇彻底从梧桐嘴里挣扎出来的同时，生生从空中落下，插进了黑蛇的头部。
刹那间的停滞后，黑蛇被迫松开梧桐，在地上剧烈地挣扎起来，梁祝还没拔出短刀，就被一道巨大的力道甩了出去，整个人飞向半空中，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往远处落。
姐姐——
梧桐奋力朝那边爬去，她第一次感受到风的力量，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自己盘成的圈上落下一个重物。
她很庆幸，那具身体被自己护住了。
她说不出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倒在自己身体上的人。
姐姐，每到大雨倾盆，你都会想起我。
一颗晶莹的泪珠落进水里，两个庞然大物彻底失去力量，同时倒在地上。
黑蛇再也反抗不了，试图往她这边爬，但是最终晕在了半路。
“梧桐——”梁祝从梧桐身上爬下来，眼前的事物已经彻底失去意识，雨雾之中，大雨簌簌，她站在两个庞然大物身旁，茫然地看向远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
头顶的水已经滴了好久，微风带着青草香吹进幽深的石洞里。
“滴答——”又一滴水落在石头上。
梧桐猛然醒来。
山脚下的石洞内光线昏暗，她又回到了这个冰冷又潮湿的地方。
梧桐下意识转身去找熟悉的气息，此刻，却丝毫察觉不到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的身体被好好地盘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受伤的地方被上了药，用纱布包扎了起来，包扎的地方被灵活地系了一个蝴蝶结。
旁边一条只有手指粗的乌梢蛇察觉到她醒了，警觉睁开眼睛查看。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梧桐着急问，“一个女孩。”
“有。”小蛇回答，“就是昨天她把你送回来的。”
“昨天？”梧桐皱眉。
“嗯，昨天她扛着你进来的。”
梧桐心脏皱缩，是姐姐……把她从山上扛回来的……
小蛇忙跟出去：“你去哪？”
“那个人说她走了，你不要再去找她，也不要被人类发现。”
梧桐没有说话。
小蛇见自己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最后只能说：“如果要去……至少变成人再去，你现在这样……”
梧桐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自己还处在蛇的状态。
可是她已经等不了了，清醒过来后，她脑海中隐隐约约记起一些事情。
……
昨天晚上大雨淅淅沥沥，比她们爬山的时候还要大。
“你怎么这么重？”
“哎，你别动……晕过去还这么不老实，小心我把你丢在这……”
“阿嚏——”
“好累，我走不动了，要不你醒过来，给我挡挡雨……”
冰凉滑腻的鳞片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擦着梁祝的肩头，她走一步，颤一步，有时不小心踩空，连人带蛇都跟着滚下山去。
梧桐虽然晕过去了，但似乎还会下意识规避危险，梁祝被她整个缠着一起顺着台阶滚下去好大一段路。
冰冷的蛇身缠得她有些喘不上气，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不知是不是摔懵了，看着眼前似有蠕动的大团大团黑色正朝自己而来，梁祝被吓了一跳，全身汗毛倒竖，她立刻把头扭向另一边，眼皮突突直跳，不行，还是不敢看。
天色越来越黑，大雨落在下山的台阶上，像是湍急的河流一路流下去，梁祝抬头看着自己和梧桐刚刚摔下来的地方，昏暗的光线下，视线受阻，已经看不清那里的路，她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滚下来比走快。”
半晌。
最终，梁祝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像是已经接受现实，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走过去。
梁祝用冲锋衣包着双手，蹲下身，硬着头皮把那条小腿粗的蛇架在自己肩上。
山上雨水冲刷在她绷紧的小腿上，现在只能感觉到身心麻木，唯一能让她坚持下去的就是把梧桐顺利送回去，至少以后这小姑娘再也没有赖着自己的理由，她也算是给这段相遇做了一个交代。
等一下——
“啊，我天，又要摔下去了——”
……
“姐姐……”梧桐冲出洞口，不管不顾地朝苍溪村的方向而去。
梁祝不会走的，不会就这么舍下她单独走，昨天下了一天的雨，她一定还在，至少现在还没有走出村口。
她着急想要去见梁祝最后一面，连她临走时嘱咐自己的话都忘了。
*
山洞中，她躺的石头下面，被风吹落了一张纸，雪白的纸面已经被水浸湿，上面的字也已模糊不清，但是依稀可以连成句子：梧桐，很高兴认识你，愿你以后好好生活，不要随心所欲，但要做你自己。
……
“有蛇啊——”村口在地里干活的人看到一条有小腿粗的黑蛇从自己面前急速穿过，顿时吓得边喊边屁滚尿流往家里跑。
艳阳高照的上午正是苍溪村人们出门干活的时间，但是梧桐来不及躲了，她很少来村里面捕猎，不熟悉这里的路，只能到处乱窜。
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到梁祝。
早上正是人群聚集之时，不出一会，惊现蟒蛇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苍溪村，而稍微大胆的人已经拿着草叉询问蛇的去向。
“哎，你别去，等警察来了再说，那条蛇太大，一张嘴就能把人咬死……”
那个年轻一点的人对老人的描述没有多少概念，这么多年了，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蟒蛇，更何况临山上有神仙护佑，更不可能出现这么个大玩意儿。
小伙不信邪：“你告诉我，那蛇去哪了？”
老人见小伙子不听劝，又看到他脸上兴奋又刺激的神情，无奈指了指：“朝三山家那边去了。”
那人问：“就是前几天孙女回来的那一家？”
老人点点头：“嗯。”
……
梁祝家的大门紧关着，自她走后，爷爷奶奶又把门关上了，梧桐沿着往常的路来到外墙的一侧，这里堆了一些柴火，很容易就能爬进去。
结果，她刚靠近，或许是弄出的动静太大，就听到梁祝家的狗狂吠起来，与此同时，正门公路上，听一个女人扯着嗓子喊起来：“蛇，有蛇——”
梧桐没有浪费时间，立刻爬进去，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如果梁祝听到，一定会出来察看，可是她爬进院子里时，那间熟悉的房门紧闭，窗户关着，没有任何人出来。
姐姐一定是睡着了，昨天那么累，她想。
梧桐抬起蛇尾去拉门把手，可是拉了几下后，门始终打不开。
她听着一大群人正在外面喊，焦急地啪啪敲了几下门，可是，半晌过去，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姐姐……”梧桐委屈地叫了几声，其实，这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往常这扇门挂着绿色的纱帘，房门大开，她可以随时进去，可是现在，帘子撤了，房门紧闭，她再也进不去了。
伤心之际，她听到从另一个房间里传来动静，应该是梁祝的奶奶听到外面的喊声出去开门。
奶奶的年纪大了，她不能吓到她，梧桐听到开门的声音，慌乱之中，她无处可躲，也不想就此离去，最终撞破玻璃，钻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