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皮鞋在地面敲击。
那人的每一步都沉稳有力,精准踩在温予年的心尖。
随即是袖口在西装衣侧阵阵摩擦声,不急不缓。
最后便迎来一道高大的阴影,正正好好地将自己笼罩。
温予年垂眸,似是无意般忽视谢余的存在,祈祷就这样装作发呆混过去就好,千万不要跟自己打招呼。
在与来者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到自己后颈,而后又迅速撇开。
凉凉的,不带有一丝情感。
他不怕谢余,而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给他一脚,所以谢余最好不要不识相地来招惹自己。
但事情往往不会如他所愿。
正当温予年提起一口气,准备去往后台时,却被一道淡淡的嗓音叫住:“温老师?”
话音一落,周围一片寂静,所有工作人员都默契地放下手上的活,坐等一线吃瓜。
他敢肯定谢余是存心的,这里这么多工作人员看着,不能闹得太难看。
温予年转身,看着谢余,语调轻快却暗藏锋芒:“这是谢老师?抱歉我刚刚想我的主持词,再加上时间太久,上次见您和现在有些差距,认不出来了哈哈。”
谢余似笑非笑,上前一步,刻意咬重每个音:“您还是这么有礼貌。”
他回敬道:“谢老师也是。”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撞,滋啦滋啦溅起火花,周围的空气也被点燃。
“小温,怎么还没来?”导演不耐烦催促道。
温予年表情颇为遗憾,指指耳返:“真抱歉,导演找我。”
谢余稍稍低头,轻声说:“期待温老师给我的颁奖词。”
那语气就像是在故意挑衅。
温予年暗自咬牙,面上笑容不减:“哈哈那当然。”
假意寒暄一结束,温予年转身就走,加快脚步去往后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话不投机半句多。
所有艺人走完红毯落座时,时间已悄然走到晚上七点半,年末盛会便在一道道绚丽的烟花彩带中,吹响序幕。
温予年是主持人之一,因此没有安排红毯环节。
舞台上,刺眼的各种大小灯光让他看不清观众的脸,反倒没有那么紧张,也模糊了时间的流速。
“接下来,荣获年度最热话题艺人的是我们的——”
聚光灯全部关闭,只留下一束指向舞台入口。
温予年站在主持人身边早早抬起手,准备礼貌迎接某人的到来,打算一会儿索性眼睛一闭,就当背台词一样把颁奖词说完。
却发现那束光没有像流程台本那样指向舞台入口,而是打在自己的身上。
“温温,温予年!”
怎么回事?
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温予年此刻也有点愣神,向主持人投向求助目光,这个奖不是谢余的吗?
“我们的温温现在懵懵的。其实这是导演组专门为你准备的大惊喜,大家知道今天是温温多少岁生日吗?”
台下的嘉宾整齐回应:“二十四岁!”
“对,我们温温今年二十四了,从六岁以萌仔形象出道以来,现如今已经正式步入第十八年的职业生涯。在此之前温温给我们带来了欢乐、悲伤、愤怒,还有感动。”
“在未来我们期望温温能够为我们带来更多观众喜闻乐见的影视作品,也希望能有更多像温温一样的小天使能够走进千家万户。”
“让我们一起说——”
“温温,生日快乐!”
直播屏幕上刷过清一色的弹幕:
【温温生日快乐!我的天,导演组太用心了。】
【点了,起初直播采访摆明了是要搞事情,现在来这一出,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舞台上,风依旧很大。温予年不小心红了眼睛,在人群中找到了刘姐。
她注意到自己目光,只是轻轻地向自己招招手。
他面朝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真的真的很感谢大家。”
“最后,让我们掌声有请谢余老师上台,为前辈颁奖!”
其实谢余比自己大一岁,但他是满十九岁才拍的第一部处女作。
原来因为太冷要掉下来的鼻涕,被温予年硬生生憋了回去,不可以在谢余面前犯傻。
他这才看清谢余的样子。
那人手捧金色奖杯,一身简单的黑色西装,内穿浅灰色衬衫,巧妙解开前两颗扣子,露出与喉结垂直的颈部线条,撩人不自知。
如果忽略谢余那张冷脸,温予年愿意勉为其难地给他打个六十分。
毕竟,经过导演组的惊喜,自己现在心情特别好。
谢余背对镜头,做着口型:“哭了?”
温予年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冷的,满意吗?”
他捂住胸前的收音麦:“一般,因为你还没听到我的颁奖词,不是被我气哭的。”
温予年懒得搭理他,选择放空自己,把他给自己说的话屏蔽得一干二净。
此刻满是祝福的弹幕间飘过:
【错觉吗?感觉温温和谢影帝没有那么不相容。】
【抱走温温,不聊。】
【谢余刚刚在床边跟我说,演戏罢了。】
【呵呵,建议前面的去复习下三年前的综艺。】
至此,年末盛会圆满画下句号。
温予年和刘姐她们告别后,回到家里时已经月上中天。
虽然他今天没做什么事,但到了该休息的时间,才发觉浑身软绵绵,提不上力气。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玩手机,结果不小心拨通了一个未知联系人的电话。
等他想要挂断的时候,对方已经接通了。
“喂?”那人声音沙哑,略显疲惫,背景音里还有车载空调的声音。
温予年:“嗯?”
过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谢余,整个人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他怎么手气这么烂,随便点一个都能选到死对头:“你这又是什么时候存的?”
“还是那句话。”
你睡得像头猪的时候。
温予年不想多说,下了封口令:“今晚没有任何人给你打电话,知道吗?别张着嘴到处说是我给你打的。”
“嗯好,那我就说是我打给你的。”
温予年气得牙痒痒:“不是,你就当不知道,继续保持你高冷的风度。”
“懂了。”
而后两人都陷入沉默,好像没什么想说的。
他和谢余同时开口:“凌晨的事……”
“你先。”
“我先说。”
温予年抢过话头,清了清嗓子:“卡你拿回去,君子不收嗟来之食。我就当自己被狗咬了,就此翻篇。”
那头安静片刻:“行,我就当自己去狗咖撸了狗,还有吗?”
"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没那个我吧?"温予年轻轻摸上腺体,没摸出什么咬痕之类的。
“哪个?”谢余一副明知故问的语气。
“标记标记,真服了你了。”温予年总觉得跟他说话费劲,嘴里发干,于是跑到客厅,用饮水机接了杯水喝。
而后那头传来谢余带着笑意的声音:“想起来了,没有,我挑食。”
温予年真想冲进去,揪着他的领子问,他还敢挑上了,皮痒了吧?
他们要是打一架,谁嬴谁输还不一定。
温予年和谢余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小学附近的巷子里。
当时谢余正在和其他人打架,或许更为恰当的是单方面压制对面,作为风纪委员的温予年自然是看不起这种欺凌行为,直接冲上去暴揍谢余。
最后以两败俱伤,双双被请家长,写千字检讨结束,两人的梁子便结下了。
想到以前,温予年头晕乎乎的,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我今晚真是疯了,跟你说这么多,不怼我你就身上不舒服是吧?”
今晚年末盛典的手笔,不仅仅是导演组做的,温予年莫名认为自己区区一个当红小生,没那么大脸面能够在这种所有艺人都参加的活动面前高调成这样,很难说没有某人暗箱操作。
再者,他晚会一结束,就隔着人群远远和那位老戏骨打了照面,人家不但家人好好的,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当颁奖嘉宾这件事。
年末盛会最后那一幕也算刘姐说的,对大家都好。
“你提醒到我了,还得牢牢抓住你的把柄。”
他心中警铃大作:“谢余!你又抓着我什么把柄了,小心我扎小人。”
“在我家有一面墙都是你的小人,继续加油。”
“嘟嘟嘟——”,电话挂断。
通话界面瞬间消失,回到拨出记录页面。
温予年睫毛的阴影在鼻梁上颤动,谢余带刺的语气弄得他头疼。
“明天要让谢余赔我医药费。”
他的话音减弱。
“咚。”
水杯倒在桌台上,泼出来的水渍沿着对角线,滴答滴答地掉落到地面。
—
那边,谢余挂断来自温予年的电话,继续在笔记本电脑上筛选明年的活动安排。
“小余,你接电话前不是跟我说,想要对小温负责吗?”
说话的人是司机,他是谢余家里面派来的专职人员,负责日常接送谢余。
司机见过温予年小时候,知道谢余和他之间的矛盾。
谢余手指一顿:“是吗?我不记得了。”
空气安静一会儿,他又道:“他不需要。”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他不需要。”司机笑呵呵道,听起来将近五六十岁。
谢余拉长话音:“周叔。”
“我多嘴了。”
周叔不急不恼,虽然谢余是自己的雇主,但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于情于理不会过多责怪自己。
红绿灯的转弯灯切换到绿色,周叔跟上前车,正规行驶向右转弯,指示灯声“哒哒哒”的响。
就在这时,直晃晃地,一道远光灯穿过挡风玻璃,刺向谢余的眼睛。
“周叔!”
谢余顾不得掉落的笔记本,穿过长长的尾车厢,扑到前座。
周叔同他一样,被灯光刺激得睁不开眼。
两人抬起头。
只见来车司机脸上一片紫红色,俨然昏死过去,头垂在方向盘上,用全部体重压着油门。
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碎片四溅,火焰冲天。
温予年手机弹出快讯:
“在金海大道与太白路十字路口处,因小白车司机酒驾闯红灯,撞上正在转弯的黑色宾利莱斯,导致现场1死2伤……”
而熄灭的手机屏幕,映着他倒在地上的稚气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