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太子府,怀藏的待遇比初初降了许多。
当日离了曾家外宅之所以没回南风朱境那儿,是由于南风朱境或许还是会把她交托别人,且她也不想再看一遍少年明明是痛苦却仍推着她走的情状。
再者,阿宝问了她两个选择,是去三殿下那儿还是回太子府。
已然划掉了一个,再斟酌了番自身的情况,自然只能选另外一个。
彼时夜黑,送她到任务之处的黑衣死士问她:“是否把玉独儿的身份细微都记熟了?”
怀藏“嗯”了下点头。然后蒙面男人又说了一句:“进入太子府后静待听令”。
怀藏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能肯定她会进太子府,然而问出来的仅是淡淡一句:“进入太子府中我该干什么。”
对方暼了她一眼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别笨丢了命。”
然后至此,她就再没操过心,临什么接什么,因为知道若是行差踏错,必然会有人晓喻或纠正。
不过她似乎一步都没有踏错,每个月的解药皆不误时的置在她住处的桌案上,不论是住太子府时,或是住三皇子府时,教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一直走在别人安排好的路上。
当然,也有可能是某种范围内,上面给了她绝对的自由,真如那死士说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是脚踝绾着长绳放出暗笼的鸟,绳子尺度内爱怎么飞怎么飞。
她并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
听到阿宝问是去三皇子那里还是回太子府,已然否掉了南风朱境处,怀藏随之就想到了上面这两种上头对她的可能。
若是真的一直走在上面人安排的路上,那么则不能随便哪里去,走错了会有人纠正;
而若是只脚踝拴了根长绳,一定范围内她可以随处飘,那么也就是她可以试着去别处。
然而再想想身缺银子又失武功还带着一个阿宝,她能飘哪儿去呢?这是一个实际问题,也是怀藏斟酌的自身情况。
是以她才回了太子府。
其实她对太子府的记忆原本也并不坏。
那时太子有意培养抬举她,用度配给等同媵妾,周围人会看眼色,都客客气气。何况有南风朱境时时来找她,固从没谁给她半分不快。
纵使有,她亦不会觉得不快,一则不会进心里,看不见;二则已然够好了,至少也有人温待。
就像再回到太子府,被贵人冷遇了些些,被周围有些碎嘴的、幸灾乐祸的背地里咕噜,她就是根本不在意的,仿若不察。
回太子府的当夜,听人禀明了她的景况,太子也给了怀藏两个选择——遣人送其归家或做太子府的舞姬。
说来奇怪,初见怀藏之时,太子就没被容色所动,眼里的情绪流露与被吸引那种截然不同,只嘴角勾出了适度的笑。
在带怀藏回太子府以后,对怀藏也是从未异色的看过一眼,存涓滴歪念的举动,即使明明唾手可得。
似有回太子妃抱着孩子在花树下戏耍,瞧见途经的怀藏惊为天人,顿然很喜爱,夜里就与太子提起、将怀藏安排至内帏,却被太子圆滑了:“孤有太子妃与良娣足矣,不再想其它女子。”
事实怀藏观察出来了,太子的眼角眉梢唯有一个人,不是替他生了几个孩子与他相敬如宾的太子妃,也不是别的女人,而是据闻与太子妃同日进府已然六年却仍无所出的太子良娣。
那是个面若桃花,模样很美,却算不上绝美的女人。
她的一颦一笑给怀藏的感觉是——静起来仿佛充满智慧,笑起来带点灵动与狡黠活泼,想必男人与她相处是很舒服有趣的。
怀藏也就见过她几面,并没怎么的放在心间。
其实除了几个对自己不错的人,怀藏谁也没放在心处。
但对于太子怀藏会多看几眼,因为他高高在上威仪镇定智慧,然而——
莫名有点别的颜色。
太子是个二十四五的年岁,外形高大,面容轮廓硬朗,眉漆黑须秀美,眼睛细长薄唇,毋庸置疑他的外貌是很有特色的,也很英俊。
素日他多穿朱红的锦袍,许是胤国当朝自认火德的缘故。
不过这些都不是怀藏该多看的,听到太子给的两个选择时,怀藏思考了一下,伏地恭敬似带点畏怯的回答:“殿下可否容奴婢回去想一想。”
而后太子挥了挥手,她就被人领下去了。
次日晓晨天蒙蒙亮人从梦中惊醒,就看见临窗的桌面多出一个锦囊,怀藏自内挖出素白的纸笺,只见上面简略书两字:留府。
本也没想着可以离开。
于是她就留府了。
由于身份变成了舞姬,似乎一下低贱了许多,所以原先放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阿宝,也被分派到了别处。
怀藏本以为与阿宝的缘分算是尽了,没想到阿宝偶尔会跑过来看她,有时还给她带好吃的糕点。
慢慢阿宝就“独儿独儿”的叫她,不再叫“玉娘子”了。
只是怀藏在太子府舞姬的日子也没几夕,人就进了国舅府。
日头偏西时进,用了席丰宴,夜晚乘黑就出了。
事是如此,国舅府的十一郎到太子府送字画,站在棵浓郁飘香的金桂树下等待着猝然内急而去的引路小太监,突然就看到了不远处于幔亭里坐着拿一枝桂花低玩的怀藏的侧颜。
他整个人都痴呆了,画轴差点松落掉地,更没留意着身后近来的太子诸人,当闻到风吹进耳朵两个字:“喜欢?”
“嗯,喜欢。”他下意识的作答,像个傻子,全然忘了身在何处,所盯谁府上的女人。
然而,太子却没生气,反露出了笑来,瞧了不远处的怀藏一眼,语气是轻飘飘的不在意:“既然表弟喜欢,孤把她送给你。”
这似是一句玩笑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半个时辰之后,怀藏就坐上了往国舅府的马车。
一路怀藏都在想,怎么这么快又被送人了,心绪黯然不佳,看了十一郎两眼,都没记住他的模样。
不是他长得寻常普通,而是怀藏睹过垂下眸就忘了,并没装进心里的浮光掠影。
偏偏男人问东问西,精力绵绵。
教怀藏不明白人怎能如此聒噪。
当然,虽然没多的神情、吐字也简少,怀藏却仍低柔的声音,问到什么答什么。
只是略微的心疲,随口把玉独儿的生辰八字也说了出去。
然后再瞧十一郎的眼神,可谓甚为丰富,不知是吃惊于她的率尔,还是感于她的托付。
下一息,就握住了怀藏香软的小手。
“我脸上有东西?”出了车舆后,见怀藏走了几步却停进,十一郎心怀兔跳须臾,抬手摸颊轻声诧然问。
怀藏依旧低柔着声音:“你仔细点路吧,别总盯人看。”
“哦哦,我唐突了。”十一郎果然再不盯着她了。然而嘴里说着唐突了,到了书房清幽之地,屏退了下人,却想更唐突。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情起。
怀藏被压在了桌案间,眸子满是抑制忍耐的神色,脑海内一幕幕掠过在无光阁中那昏黑屋子的画面。
她无力反抗,被封了武功以后虽然较常人还是敏捷些,体内却总觉得乏力,甚至连身前内功微微、高瘦文弱的男人都打不过。
也不敢反抗了,怕再进来十个男人。
但十一郎抬头时瞧见了她颦蹙的眉,反应过来:“是不是我身上有了汗味,我去沐浴,你等一等。”
怀藏得以空下来,撑着案角慢慢站直身子,目光冷淡地整饬着身上弄乱的衣裳。
这一幕恰被书房外路过的国舅爷瞅到了,他眸光一亮,不一会儿就有小丫头送来了华丽的衣饰。
“老爷为何让你来伺候我梳妆?”坐在妆镜台前,怀藏盯着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给自己仔细梳头的小丫头问。
“奴婢也不知道呢。”小丫头乖柔的神情。
被伺候着穿戴上,怀藏被国舅爷带去给一个人献舞,自然而然顺便的国舅爷把她也献给了那个人。
那是个瞧着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腰身有着富贵享受生的略臃,发须墨中掺雪,从长相看出年轻时必然也是位极俊俏的郎君。
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怀藏不太逢时。
他举止雍容,通身气派,似乎教所有人畏惧,但是一双眸子仿佛被酒色染颓了,唯有怒气喝人时才会闪过一抹锐利。
怀藏跟着他出了国舅府,等候在外面的队伍极长,大部分是护卫甲士,个个英气逼人精神抖擞,一瞧可看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愁,寻找了怀藏半日没见到人,再见却已是在他人怀,十一郎跟出大门时,恍惚之下脚绊到高槛顿踣于地,发出了一声哎呀,伴随着声音喷出若泉的鲜血——次日后照镜才知,一个俊美的郎君,就此出了俊美之队列。
声音传至车驾内,怀藏听到身旁的男人威严的声音问:“发生什么事了?”
看过情况,回到车舆前的国舅,就轻而恭敬地讲,似心里只有上而没有子:“犬子失仪,欲跪送陛下脚底仓促,绊到门槛摔落了几颗门牙。”
“摔哪里不好,怎偏就是门牙,这可难看得很了是不是?”
中年男人如此说着,揽过怀藏坐在自己腿上,温柔问她:“你多大了?”
然后,队伍在威风凛凛的将军的引领下、起行了。
行队笔直前进了许久,右转汇入万煌城的中轴线——朱雀大街,再由朱雀门进了坐落于城北中央位,建得宏伟庞大的九重宫阙。
他是大胤当今的至尊——南风允烨,太子皇子们的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