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然在娰文灏家待了也有半个多月了，娰文灏算是把这个孩子看透了。
这孩子表面是一副沉稳模样，说话有时也老气横秋的，但到底是个孩子。
与人混熟了以后，孩子心性也暴露了出来，偶尔还会下意识跟娰文灏撒起娇来，娰文灏也吃这一套，更乐得苏泽然同他撒娇耍赖。
眼瞧着俩孩子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处得跟亲哥俩儿似的了，卿平安就觉得也差不多该是时候让这俩人尝试一块儿磨活儿了。
于是这天吃过晚饭后卿平安就把苏泽然叫到了跟前，想着先问问人的想法。
卿平安是一心想着让俩孩子以后搭档上台，可他心里其实也摸不准苏泽然究竟愿不愿意入相声这门行当，就怕人跟娰文灏似的学归学，学成了愿不愿意入行那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卿平安看着眼跟前的苏泽然思虑了半晌，才决定不跟人绕弯子，只直截了当地就问道：“然然，你想上台说相声吗？就在卿叔和你万叔的班子里说，这也正好暑假，你就当打暑假工了怎么样？”
苏泽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卿平安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苏泽然是从小就跟着爷爷苏德宇学相声的，但那并不是因为苏德宇是个说相声的拉着他让他学，他就学了，那还是因为苏泽然本身就喜欢这些东西，就像京剧和琵琶一样，那都是因为他自己喜欢所以才会一心想学。
苏德宇生前有时候也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受了所谓的隔代遗传的影响，才让苏泽然这孩子打小就喜欢这些个传统的东西，不过孩子愿意学苏德宇也愿意教，更愿意找人教。
但说到底苏泽然学的东西对他来说那也就是个爱好，相声学了那么久却也没登台表演过一次，他也想过要不要试试，可每次又都觉得自己学的那点东西还不到能拿出手的地步。
因此苏泽然虽然很想，但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功夫不到家，上不了台面，就想着拒绝卿平安，却不想卿平安在他张嘴想要拒绝前又说了一句：“你要是想的话就和文灏那孩子搭，他现在正缺一个搭档呢。”
听见这话苏泽然拒绝的话到了嗓子眼也被他吞了回去，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卿平安，问：“灏哥他要说相声吗？”
“对。”卿平安说着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卿叔现在也是没办法了，那场子里的事你也该听你爷爷说过吧？”
苏泽然确实听过，在苏德宇去世前不久对方都还在挂念这事，甚至还自责过自己身体不得意了，想帮自己的徒弟都帮不成，可他也想不通这跟娰文灏有什么关系？
似乎也看出了苏泽然的疑惑，卿平安便说道：“文灏那孩子，你别看他那个样儿，但他却是个被祖师爷追着喂饭的主儿，在说相声这一块儿他是有天赋的，之前拜过你万叔当徒弟，也学出来了。
“不过那小子，前两年一心都在研究他那什么摇滚乐，当时我和你万叔这场子还没出事，也没觉得缺他那一个人，所以就没逼着他上台去说去，可现在这场子缺人了，就想着让文灏那孩子顶上，不是我当爹的夸孩子，我是觉得文灏是准能成角儿的，就差一个机会，”卿平安说着目光又落到了苏泽然身上，盯着的人眼睛，又道，“也差了一个能跟他打配合的人。”
这下苏泽然可是再说不出拒绝的的话了，不是因为卿平安，而是因为娰文灏，这个在他幼年时期只见过一面却让他心心念念的人。
娰文灏也许不记得了，可苏泽然却是一点儿都没忘记。
他记得，那是大概十年前，那天正好大年初一，每年的大年初一，来看望苏德宇的人都是只多不少。
为了避免跟那些陌生人交谈，苏泽然一大早就出了家门，找上了他的玩伴一块儿去了家附近的公园。
玩伴是个女孩儿，在陪着他玩了一段探险游戏之后，就拉着他一块儿玩儿起了过家家。
通常来说，一个女孩儿跟一个男孩儿在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好像大多都会选择扮演夫妻，可苏泽然的那个玩伴却总是想要当他妈妈。
而苏泽然每次也依着对方，在玩伴用假装出来的大人语气，跟他说家里炒菜没盐了，让他出门儿去买的时候，为了游戏的真实性，他还故意走的远了些，才在一个沙坑前停了下来。
苏泽然抓了一把沙，就打算当作盐带回他和玩伴的“家”，却突然听到了一声猫叫。
在那一声猫叫的吸引下，苏泽然慢慢走到了一颗大树底下。
抬起头就发现一只五六个月大的猫正紧紧扒着一根树枝，像是被困在了树上。
很快，那猫又叫了一声。
听着猫带着些害怕情绪的叫声，苏泽然头脑一热，就用着他刚在儿童攀岩馆学来的那点技巧，爬上了树。
可当苏泽然尝试一手抓着枝干，一手去触碰那只猫的时候，那猫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就跳下树撒丫子跑了。
目光接触到地面，苏泽然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对他一个五岁的小孩儿来说实在有些太高了。
这让他一时有些紧张了起来，更是不知道该怎么从这高处下去。
抬起眼，看着离他有一些距离的玩伴，苏泽然张嘴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企图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远了，他的玩伴并没有听见。
“诶哟，这谁家小孩儿啊，怎么还爬树上去了？”
在苏泽然准备放大音量去呼唤自己玩伴的时候，地面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苏泽然低下头，就看见树下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大概十岁左右。
看着那少年的模样，苏泽然有些愣神。
苏泽然自小没少跟着苏德宇一块儿去听那些相声、戏曲或是评书之类的。
有时他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苏德宇更是还会跟他说上一段儿书。
苏泽然最喜欢的就是《西游记》，偶尔他也会捧着自带拼音版的书来看，看到哪吒第二次出场，作者关于描写对方面貌的那句“玉面娇容如满月，朱唇方口露银牙”的时候，他有些不能理解，那究竟应该是怎么样的一副长相。
在苏德宇给他稍作解释后，他也还是想象不出来，可地上的少年却是让苏泽然一下就找到了对应。
那少年似乎是看苏泽然久久不说话，就又问道：“诶，小孩儿，你爬那么高干什么呢？”
苏泽然这才收回了紧紧放在少年脸上的目光，回应起来：“救猫。”
“那猫呢？”
“猫……猫跑了。”
“那你怎么还不下来？”
“我……”苏泽然犹豫了一下，才诚实地应道，“太高了，我害怕。”
苏泽然的回答让那少年不管是脸上还是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笑意，他听见少年嘀咕了一句：“你这孩子可真够有意思的。”
随即，苏泽然就看见那少年走到了离他所在的位置更近一点的地方，张开了手臂又对他说：“那你跳下来吧，不用担心，大着胆子往下跳就行，我会接住你的。”
天儿是阴天，可看着张开手，面带笑容望着他的少年，苏泽然似乎看见了一缕阳光。
不是夏日里那种看一眼好像就能灼瞎人的眼睛那种烈日发出的光，而是冬日里的暖阳散发出来的光，温暖又柔和。
于是，苏泽然慢慢松开了紧抓着树干的手，跃向了那束光。
本来，苏泽然还以为，那少年会被连带着跌倒在地上，可那少年抱住他之后，只是略微踉跄了几步，就稳住了身体。
被少年抱在怀里，苏泽然这下不只是看到阳光了，更觉得隐约从少年身上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干净又让人安心。
“以后可别往那么高的地方爬了，太危险了知道吗？”少年将苏泽然放到了地上，温和地说道。
“知道了，谢谢哥哥。”离开少年的怀抱，苏泽然还有些依依不舍，等他抬起头看向对方，才发现这个在他看来也就十岁左右的少年居然比他高了足有四十厘米的样子。
少年见苏泽然抬头看向自己就半蹲下了身，平视着他，才又道：“我叫娰文灏，你呢？”
“嗯，我……”
“宝贝儿，妈妈不是叫你买盐吗？怎么买了这么久还不回家？”玩伴的出现打断了苏泽然即将说出口的名字。
苏泽然的玩伴在看到他面前的少年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后，更是带上了几分警觉，说了一声：“还有，妈妈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就算对方同样是小孩儿也不行，有些小孩儿可是会骗比自己更小的小孩儿的，走，跟妈妈回家。”说着就一把牵起苏泽然的手，迈开了脚。
尽管苏泽然的玩伴比他还小了四五个月，可身高却是比他高一些，力气也比他大上不少，被人拽着手，他也只能跟上对方。
回过头，看着那个名叫娰文灏的少年，对方脸上依旧带着笑，见他走了也没叫住他，只是站起身对他挥了挥手，说了一句：“再见。”
苏泽然记住了娰文灏的那一声“再见”，他本以为对方就住在附近，于是在那之后的连续一周他都会去到那个公园，但却都没能再见到对方，那时候他还以为娰文灏的那声“再见”或许并不像他想的那样还有着下次再见的意思。
好在，苏泽然还记住了娰文灏的名字，在他的印象里，不管是他幼儿园的那些同学，还是总是来拜访苏德宇的那些客人里面，他们的姓氏都没有这个发音的。
苏泽然翻遍了百家姓又翻遍了字典，才发现有这个发音的姓氏并不多。
少有的那几个还全是稀有姓氏，那时的苏泽然觉得，如果以后他还有机会再见到娰文灏的话，就算他变了模样，那他也还能凭借这个带有稀有姓氏的名字，确定对方是救下他的少年，然后再对人好好说声谢谢，并把当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自己的姓名告诉对方。
只不过苏泽然没想到，在过了近十年以后，他才终于从别人口中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那是苏德宇去世的前一天，他把自己最为信任的两个徒弟叫到了病床前，说着让两人在他走后帮忙照顾苏泽然的话。
作为苏德宇的徒弟，卿平安和万宝军自然没有拒绝，尤其是跟苏德宇交往更为密切一些又几乎从小看着苏泽然长大的万宝军说自己一早就想过这事儿，还想着让苏泽然以后住到他家去。
可听了万宝军的话，卿平安却说万宝军家里的孩子太多了，担心会顾不过来，还是让苏泽然去他那儿比较好。
那些话都被躲在病房外的苏泽然听到了，其实不管是万宝军那里也好，还是卿平安那里，他都不想去，已经十四五岁的他，觉得他就算以后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所以，在苏德宇的葬礼结束后，被卿平安叫到身边，听到卿平安说出：“然然，你以后就到卿叔家住好不好？爷爷的房子先安排人看着，按时打扫，等你长大了想回来了就回来，你觉得怎么样？”的话时苏泽然本想说出早就想好了拒绝对方的那些言辞。
却没想，卿平安下一句就是：“你爷爷可能没跟你提过，卿叔家里有个哥哥，叫娰文灏，他……”
听到那个让他记了近十年的名字，苏泽然有些意外，关于卿平安后面说的那几句，娰文灏比他大了五岁，可以照顾他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想快点见到这个曾经救了他又给过他温暖怀抱的人。
因此，他彻底收起了那些想要的拒绝的话语，重重点头答应了卿平安的提议。
而现在，一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一个可以长期站在娰文灏身边的机会，苏泽然霎时间只想紧紧攥在手里，又怎么舍得将其推出去？
于是这次，苏泽然也像之前卿平安问他要不要跟他回家住的时候一样，没有拒绝，只是开口问道：“卿叔，您觉得我行吗？”
卿平安眉头一挑，只觉得这事算是成了，拍了拍苏泽然的肩膀，没有直接回应人的问题，只道：“明儿个你就跟着文灏一块儿磨一个活儿出来，一周以后上了台了，咱就知道行不行了。”
一周？苏泽然只觉得这时间会不会太短了点儿，想要问问卿平安又怕人因此觉就得自己没能耐，也就没说话，听到卿平安对他说了一句：“成了，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房间休息去吧，明儿个一早我就带你跟文灏到场子去找个地方好让你们安安静静排活儿。”
“嗯。”苏泽然点头应了一声就转身出了卿平安的房间。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