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而败,烛阴跪倒在地,影子在他身后,被昆仑山脚下戈壁滩上赤红的夕阳拉扯成一个长长的庞然巨物,仿佛他为龙的真身。
晴天霹雳在空中炸响,飞廉收起眉尖刀,抬头看了眼湛蓝无云的天空,手指弹了一下风雨铃,把祸斗放了出来。
祸斗脚刚沾点,又一道炸雷响起,“怎么回事?”
“天道降劫,他为私欲害人命,还牵扯到很多无辜逝者的魂魄,天道难容。”杨回解释,甩了甩华丽宝剑上烛阴的血迹,将宝剑变回簪子,随手插进乱蓬蓬的头发里。
祸斗脸色大变,扑过去抱住烛阴,哭嚎道:“师父!飞廉大人,怎么办,怎么能阻止天劫?”
飞廉看了眼烛阴,“他等不到天劫了。”
烛阴的身体已然在刚才的战斗中崩溃,龙神金色的魂魄一点点消散,从他的肉|体中飘出,散发着点点荧光,他是强弩之末,其实根本不用天劫惩罚。
烛阴的头低垂着,勉力掀起眼皮看了眼祸斗,“崽崽,迦楼罗不错,他虽然性子急但对你爱护有加又有耐心,为你离开八部众从西方到此,你性格天真直率,容易吃亏,你要多听他的话,遇事和他多商量。”
上一次他演了一场,让众人以为他死在天劫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次他真的要死了,幸好还来得及嘱咐几句话。
祸斗硬汉流泪,高大的身躯显得格外佝偻。
他是母亲原本只是犬族一只普通的犬妖,却在怀上他不久被荧惑星君应劫时的天雷碎片击中,他在火中诞生,母亲随即死于大火,他被族人视为不祥而抛弃,是烛阴将他捡回去悉心教导,对他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鼓还好,更是将自己的火精竭力争取一份留给他以作傍身。
他没叫过烛阴一声父亲,可烛阴就是他真正的父亲。
“师父……”祸斗还是不明白,既然烛阴从天劫中幸存,为什么不好好活着,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坏事,还有他说的鼓是被人害死的,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烛阴又看向飞廉,他声音轻的出口就散在了风里,但在场的人还是都听清了。
“飞廉大哥,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没有缘由的,小鼓的魂魄我就交给你了。”
飞廉走到他面前,“鼓的魂魄本应该被收押封印在天牢里,你是怎么把他带出来的,有人帮你吗,帮你的人和帮谏珂放出鬼车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是那个人告诉你的吗?”
烛阴无力地笑了两声,“若要真相大白,必经一番磨炼,飞廉大哥,三界如今有能力也有资格揭开真相的人……只剩你了,你多保重……”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和魂魄骤然消散,一直抱着他的祸斗扑倒在地,却无法在泪眼中捡拾起那些化为砂砾的流光碎片。
只有他蕴含神格的天魂还在原地飘荡,像一只即将迎来生命尽头的萤火虫。
飞廉面露伤感,这次他真正送走了烛阴,他伸出手,一股柔风将烛阴的天魂包裹,他反手掏出一个银竹雕刻的手指大小的竹筒,将天魂放进去,递给祸斗,“留着吧,若是有机会,或许可以让他们父子在其中重逢。”
祸斗拿住银竹小筒,“我师父能入轮回重生吗,就像屏翳大人那样?”
飞廉摇了摇头,“屏翳不一样,他是为天下苍生牺牲的,烛阴已经犯下太多死罪,就算入轮回也不可能做人,他的天魂之所以没有消散,是因为还有万千龙族还把他当做龙祖供奉,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祸斗便把银竹收起来,抹了把脸,“也好,这样也是解脱,不然小鼓的事情日夜折磨着她,生不如死,想想都累。”
“接下来要怎么办?”杨回问。
“虽然还不知道烛阴混乱那些凡人的魂魄犯下罪行的原因,但之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案件了,先分离甘霖和鼓的魂魄,然后从当年鼓误杀葆江的事情开始查起。”飞廉道。
“这件事都过了五千年了,葆江连一点残魂都没留下,怎么查啊。”杨回想起就头大,“凡人一个案子超过十年都叫悬案,超过百年那几本等于传说,这种五千年前的凶杀案……算了,我不是很想深思这件事,我先回去了。”
杨回原地不见了,飞廉将祸斗重新收入风雨铃后也离开了。
他先把承泣祸斗他们送去幽都,好让两人能心无旁骛地进行魂魄分离的工作,不光是甘霖和鼓,还有那些被祸害的凡人,包括程家的小孙女珠珠,要是不将魂魄分离出来,活人无法正常生活,死掉的人也没办法正常轮回。
承泣玉白的脸上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看着守在昏迷中的甘霖身边表情担忧的飞廉道:“分离魂魄和从东海捞一百根针,或者和从一副一百米的缂丝作品里分离一种颜色的丝线一样,等同于不可能,一时半会儿根本做不完,他还要在我这里待一阵子,你就先回去吧。”
飞廉看着甘霖身体上方的光球,金白两种颜色的魂魄混乱地纠缠,颜色看似分明实则相近,比用细针挑燕窝碎里的毛还要麻烦细致上千倍。
他摸了摸甘霖的脸,上面肉身崩坏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中,但还是留下了粉红色的淡淡印迹,“我要去找林安报告这次的事情,你照顾好他,别让他中途醒来了,太疼了,他受不了的。”
“知道了,我让人送一盏迷魂灯过来。”承泣道。
飞廉这才离开,去刑警队找林安,说了这次的事件。
只要是不禁烟的场合,林安几乎烟不离手,各种案件让他压力很大,眉头紧皱的沟壑已经深深刻印在了皮肤上,表情没有一秒钟放松的时候,“说来说去,也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些受害者的魂魄搞得乱七八糟,为什么要找上陈家。”
“嗯。”飞廉道。
“我不明白,他要是想给他儿子申冤报仇,直接上天去找你们那个天帝,或者直接杀神仙妖怪不是更引人注意,到底为什么要找普通的凡人?”林安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个,“鬼车让蛊雕杀人,好歹还有个吸血补修为的原因,你说的这个烛阴做这种事情,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飞廉沉默了一会儿,“烛阴上次应劫假死,几乎已经将修为损耗殆尽,找神仙妖怪他可能打不过,我想他是要通过这些案子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鼓复活以后狂性大发,沦为魔障,为害一方,当时他失控发疯的样子和这些凡人失控发疯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飞廉表情严肃道。
“你想说烛阴的儿子鼓不是莫名堕魔的,有人在他的魂魄上动了手脚?烛阴不是有你说的那个可以勘破三界魂魄的火精吗,他儿子魂魄有问题他自己看不出来?而且就算是这样,他说就是了,为什么要拐这么大个弯子,害死这么多人!”对这些不老不死的神仙,林安着实是生不出一点同情。
飞廉也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事情肯定还要更复杂,只是我们现在都不知道。”
“陈家的小女儿陈卿华已经基本清醒了,她说了那天晚上的事,和我们根据现场推测的差不多,被你们带走的大儿媳项婉亲手砍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就算你们能让她的精神恢复正常,也不具备赡养能力,小女孩恢复以后,只能和她姑姑陈卿华一起生活。”林安一根烟抽完还没两分钟,又点了一根,“你们什么时候能把她们两个送回来,我这边也有很多程序要走。”
“分离魂魄是很复杂的,我不能给你确切的时间。”飞廉道。
林安放下打火机,“行吧,那你让人先集中精力恢复甘霖吧,他是无辜的,被案子牵连到这个地步,也怪可怜的。”
飞廉没有告诉林安甘霖是大神转世的事情,只说了烛阴为了要挟他绑架了甘霖还在他身体里强行放入了鼓的魂魄一事。
听到林安的话,他神色有些不虞,“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你很关心他吗?”
“挺关心的,他长得好看嘴又甜,和他说话我心情都好,况且他上次帮了我,我关心关心不行吗?”林安一看就知道飞廉在吃醋,这话也没添油加醋,纯粹是实话实说,“他不是说以后要离开你们单位吗,我还想调他过来做做文职呢,当个形象代言人或者吉祥物,多招人喜欢。”
“他不会离开的。”飞廉起身,“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视线,你要是还有旁的心思,趁早歇了。”
“歇什么我歇,两个小学鸡,我倒要看看你们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林安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飞廉回到幽都,承泣和祸斗已经瘫在地上,就连两人旁边漂浮的幽蓝色火精看上去都有几分暗淡。
“飞廉大人,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祸斗揉了揉眼睛,“我们犬族视力本来就很一般,你容我缓一缓。”
这事儿急不得,出了岔子才会抱憾终身,飞廉什么也没说,只是又静静地坐在了甘霖身边。
醒来就会发狂,所以因为迷魂灯的关系,甘霖还沉浸在睡梦中,他双唇轻启,在喊着什么。
飞廉凑到他白嫩的颊边细听。
“龙雀……龙雀,乖……”
他眼眶发热,轻轻抚了抚甘霖细腻的掌心,埋头进去,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