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锈迹斑斑,当中缠着手腕粗细的铁链,连接处挂着一把大铁锁。旁边草地上卧着一块巨大的褐色石头,写着几个红字——异色镇中学。
阿一拽了拽铁锁,虽然遍体红锈,但依旧牢固。反过来看锁眼,里面似乎塞着什么东西,又或者是生了铁锈,就算此刻有钥匙只怕也打不开这把锁。
哐当——高楦一脚踹向门上的铁条,不一会已经断了三根。
“当心破伤风!”阿一刚要拦她,伸手不及,她已经从新开辟的洞里钻过去了。
无奈,阿一只能紧随其后。
一路行走,脚下的方砖缝隙里长满杂草,看上去应该许久无人打理。靠近了才看清这三栋大楼并不十分高,只盖了三层。也许是占了地处半山腰的光这才导致远观时有些气派,如今早已颓败不堪,黄漆片片掉落,露出褐色的水泥墙面。
高楦随手推开一间教室,没上锁,教室里桌椅板凳俱全,讲台前的地面上残留不少各种颜色的粉笔头。高楦拉开讲台下的抽屉,发现几盒没开封的粉笔,脸色顿时转晴,笑了:“我要带回去!”
阿一这才感觉站在面前的是个孩子,她脱下外套包住这些粉笔,简单系上让高楦背着。来回在这三栋楼里转了几圈,并未发现异常。于是往楼上走,俯瞰远方时,发现在操场附近的树林中还藏着一间屋子。
“哪里是什么地方?”阿一指着那间红墙红瓦的屋子,莫名升起一阵不安。
高楦踮起脚看了一眼,淡然道:“哦,是礼堂啊,每年都要去那里集训的。”
“集训?做些什么啊?”
高楦想了想,摇摇头:“反正每年七八月份都要过去。”
“你们全部都要去?镇上所有的人吗?”
“怎么可能啦,只有学生要去。”
下楼,朝着那栋红色小楼靠近,每向前一步,阿一越不安。终于,来到大门前,她心里憋着的一口气这才吐出。
门环很新,挂着一把没上锈的锁。也不是普通的铁栅栏似的门,而是红漆铁皮大门,丝毫见不到内里。
绕到侧面,没有窗户,只在很高的位置开了几个小孔透气。脚下潮湿柔软,阿一弯下腰拈起一块泥土闻了闻,有股树叶腐烂的酸气。
“今年已经集训过了吗?”
高楦摇头,说前不久葫芦口外的学校组织全体学生去山下游学两周,耽误了原计划集训的时间。按照规定,集训时必须全部原住民的小孩都要到场才能进行。只是如今他们这种本地孩子数量稀少,一切都要跟着外面的安排走。
“你怎么不去游学?”
“没钱。”高楦原本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前几年他们年老不在了,她只能搬去福利院,“那地方根本不是人住的,我就逃出来了。跟着李爷爷打下手,以后等他死了,我给他收尸。”
“喂!别说这么可怕的未来!”阿一立刻止住她。
转了一圈,肚子饿得直打鼓,她们找了一块草地坐下,享用美食。
“我看这镇子上人口稀少,竟然还开了这么多家店铺,能赚到钱吗?”
“这些都是为了招呼客人的,每周他们都会出去招揽外地人。”
“用的还是疗养圣地,治愈疾病的幌子?”
高楦点点头,嘴里塞满了点心,根本没空说话。
“对了,你说的那个庙……在哪里?”
指了指山顶,高楦有些口齿不清:“东哥就住在那里。”
忽然间,她猛地捶胸,看上去像是噎住了,阿一忙帮她拍背,无奈笑道:“你吃慢点,铺子就开在你家对面,平时还吃不腻啊?”
“这些东西只会卖给客人,我们不能吃的。”高楦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把嘴里的食物全都咽下去,“镇上所有的店铺都是为了外人,不是给我们用的。”
“弄得好像你们都是奴隶,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镇上还有怪物……那为什么你们不都逃走?”
“因为,那些老东西有规定,即便真的不管不顾逃出去了,也会被抓回来。”高楦低声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神情肃穆,“我们想要离开这里只有一条路,找个镇上的男人,依靠他的力量才能真正离开。”
规定是什么?高楦不肯说,阿一只能带着满腹疑问,跟着高楦下山去了。
晚上,他们封紧门窗,幸好,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靠着墙壁席地而眠的阿一被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惊醒,她揉揉眼睛,只觉双腿沉重,原来是高楦枕着她的大腿睡着了。
看样子怪物也不是每天都出勤,阿一庆幸这得之不易的一夜好眠,轻轻伸了懒腰。不想已经惊醒高楦,她猛地坐起,像一只受惊的蚂蚱。
“什么声音?”
咚咚锵——咚咚锵——
打开门,一行人推着棺材从门前经过,人群里,阿一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林雨。她头上戴着白布,随着人群缓缓往前。她看上去似乎憔悴了不少,眼神紧张,见到阿一后立刻局促地低下头。
“卢家死了个姐姐,才二十多岁,听说是急病。”高楦叹了一声,“好奇怪,村子里有些老人能活得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们早就死了,结果竟然还活着。可是,最近几年姐姐们倒死了不少,都是急病。”
一时间,沉闷的情绪裹挟着她们,站在门口久久没有说话。太阳越升越高,对面的店铺纷纷开门,女人们有的卸下门板,有的洒水扫地,有的摆出摊位,有的……
“奇怪,你们镇上怎么都是女的当家?”
高楦一愣,讶然不已:“不是女的当家谁当家?男的大部分都出去办事了。很多年前,听说女人也能出去办事。但是,后来镇上起了一场大火,从这以后,女人很少能离开镇子,只能活在这里,死了也得埋在这里。”
末了,她小声嘟囔:“我不想埋在这里。”
一阵风吹过,原本盈满眼眶的泪珠滚滚而下。阿一摸了摸女孩的头,顺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结果因为看不见,好似刷大白似的抹得她满脸都是,被风一吹,干了。
“你很烦唉!”高楦撇开阿一的手,往旁边站了站。
“说正经事啊,如果你们的消息没错,怪物依据气息定位,我们抹了这么多硫磺八角,熏也能把它们熏死。既然如此,要不要开始反击?”
“你想干嘛?猎捕队马上就回来了,不用我们操心这个事情。”
“如果猎捕队真的有你们说的那么靠谱,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也没能把它们抓个干净?这种事只能靠自己,你来不来?”
“那是因为之前东哥没加入,现在不一样了,东哥会把那些怪物全都消灭掉!但是……你想怎么反击?”
“我想……要一条狗!”
镇上有鸡,有鸭,有鹅,就是不准养狗。
不过,镇长家里有一条看门狗。高楦歪着头略带笑容地盯着阿一看,把她看得直发毛。
独门独院,三层小楼,中式风格,古色古香。院子里假山错落,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各色花卉,应有尽有。
门口贴近院墙栽有一株垂杨柳,柳树属阴,常用于葬礼上制作招魂幡,更有柳树条打鬼的说法,正所谓五树进宅,人穷家败,其中为首的就是柳树。
不过,这都是迷信,人家有钱人最讲究风水,也许自有阵法护体吧。阿一跟着人进去,心中打起腹稿,想着等会怎么开口才能顺利办事。
引路人看上去是个有点年纪的大姐,目无表情,神色冷漠,穿着一身灰布褂子,身材臃肿,四肢粗壮。
“高镇长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少爷跟着猎捕队出去了还没回来,现在就剩下齐先生在家里。”
“齐先生?能做主吗?”
高楦猛一拉阿一袖口,往旁边走了几步。阿一意会,走过去弯下腰听她耳语:“那是个坏蛋,特别特别坏的人,肯定借不到了!”
阿一人生的第二条宗旨就是,来都来了。
客厅整体颜色偏暗,暗紫色的桌子,金褐色的台灯罩子,就连那两棵发财树都是暗绿色。唯有沙发正中的那张茶几金灿灿的,流光溢彩,格外显眼。
女人招呼她们在沙发上坐下,上楼去了。趁此时间,阿一悄悄打探这个齐先生是何许人也。
“高麟的狗腿子呗,镇长不管事了,让他儿子管就算了。结果他儿子也懒得管,全都交给他了,自己反倒成天跟着猎捕队出去,不知道图什么。”
不一会,女人下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人,长着狐狸眼的男人。
“这位就是齐余,齐先生。”女人介绍完,转身去了里屋。
阿一忙站起身,盯着他那双眼睛看,心里乱跳,之前打过草稿的话一个字也记不得了,只好开门见山,说要借狗。
齐余笑着坐下,狭长的眼睛眯起来,仿佛两半朝下开口的括号。
阿一觉得他可能脑子不太好,用手遮在嘴巴前朝着高楦正想说小话,高楦忙制止,眼睛直往对面瞟。
“明天猎捕队就回来了,到时候镇子里就不会出事了。”齐余眼睛睁开一条缝,像那夜高楦手中的镰刀。
“可是,那下次猎捕队再出去呢?”
“只要遵守规则,就不会有事。”
“总有意外啊!”
“你也说了是意外,不能因为小概率事件而投入过多精力。”
“那你是不借了?”阿一忍不住提高了嗓音,莫名的焦躁令人不安。
“不借。”
阿一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拉着高楦离开。
走到门外后,高楦满脸惊讶地指着阿一说:“完蛋了你,齐余很小气的,你对他这么不礼貌,他肯定会报复你!”
“管他呢,我明天就走!靠着这俩只脚也要离开这里!带你一起走!”
回去的路上,天空团起一大块黑烟,地上一处建筑火光弥漫,烧得正旺。一群人围在一处,指指点点。听说,有人被杀了,死在了大火中。
全镇戒严,谁都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