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时长途飞行结束,身旁的人矍铄精神不减。
视线里出现一抹蓝色时,饶新夏笑着提醒道:“看前面。”
女孩侧头,高速道路向前方延展而去的尽头,出现了巨幅的渐变水彩。
远处蒸腾的云汽飘渺在水天之间,湛蓝的湖面莹莹闪光,盖着一层清脆的冰壳,入目水墨晴朗,山色辽寂疏然。
“是日内瓦湖吧!”
贝阮眼不眨看了好一会,才向身旁的人确认。
嘴角扬着笑意,饶新夏看了一眼导航,揶揄道:“还有你喜欢的阿尔卑斯山。”
贝阮“咦”了一声,抬手去扒拉导航地图,连着划了好一会,才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来是和这边连在一起的。”
喜欢阿尔卑斯山的其实不是她,是饶新夏。
准确来说,对方喜欢的是那座‘白色明珠’。
这个夏季,因为提前拿到了录取通知,她和朋友在F国东部足足待了一个月。
回程后,她在刚刚结束考试的饶新夏面前,大肆炫耀了一番连绵群山的壮丽景色。
对于热爱户外运动的饶新夏而言,从F国东部的霞慕尼攀上那座欧洲第一峰,是她重要的人生必做清单之一。
只是如此合适的机会,饶新夏却因为时间未定的提前入学面试必须待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
看着被留在家里泪眼汪汪的小狗,贝阮庆幸自己已经解脱,却忘了,一年前在她申请音乐学院时,家里也是时常看不见饶新夏人影的。
突然想起这茬,贝阮问身旁目视前方安全驾驶中的人。
“学校什么时候出结果?”
“往常是二月到四月,应该至少要等到国内过完年后。”
贝阮偏头看她,“你今年真的不回去么?”
“得提前去看房子,完了回来收拾行李,再整个搬过去……琐碎又麻烦。而且,我三月有竞赛要参加呀。今年就不折腾回去了。”
得到确认的答案,贝阮更不高兴了。
本来学校就相隔几百公里,饶新夏还要搬去C城。
就她申请那个专业,综合一下网上的消息和朋友们的说辞,感觉周末往返是基本无望了。
两人这算不算,是直接异地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倏然低落的情绪,饶新夏放慢了行驶速度,微微开了点车窗。
清冽的空气一下子从缝隙里钻进来,贝阮被突然袭击的冷风惊得缩了下脖子。
“好凉!”
车上开着暖气,她上车没多久就把外套丢到了后座,此时只穿着单薄的白毛衣,像一只卷做一团的小羊羔。
瞪向正坏笑着的人,本是被捉弄的气急,却在看到那人的侧颜时,一下子软了情绪。
透出薄云的冬日暖阳打在饶新夏的脸上,照得温润如白瓷的肌肤闪闪发亮,纤长羽睫墨黑浓密,勾勒出深邃的眼角弧度,那张不施粉黛的脸上干干净净,白皙到近乎透明。
十八岁的饶新夏身上,有一种被阳光浸出的温暖气息。
尤其是对方笑起来的时候,眉目间的那抹肆意,是独属于年少的清朗气盛。
比太阳更耀眼,比日光更炽热。
被美色所惑的贝阮息了气,宁了神,乖乖吹了一会凉风后,饶新夏把车窗重新按回去了。
这个季节的气候,吹一会是清爽,吹久了就该头疼了。
车内流淌着舒缓的琴曲,嘴边突然递来一块黑色的糖果。
张嘴衔住,捏着巧克力的手指却不配合松开。
余光瞥了一眼正一脸乐子的人,饶新夏挑了下眉,舌尖一探,在微凉的指腹上轻轻撩拨下,那颤抖的指尖立马松了开,让她卷走了。
细腻丝滑的浓郁甜味在舌尖散开,齿间嚼碎了酥脆的威化,尝到一点奶酪的咸香。
“嗯?这是什么味道?”
仔细尝完了巧克力块,饶新夏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特别,之前没有吃过,好像是贝阮刚刚在机场商店买的。
这个人,卷走了最后一颗巧克力,愉悦吞吃殆尽不说,还用刚刚才调戏了她的舌尖舔走了唇侧的威化碎屑!
种种行为简直太过分了。
难道,她没有发现自己的信息素有些不对劲么?
“还有么?”
专心开车的人诚挚发问,她觉得咸奶酪味的威化和浓郁黑巧的搭配真是太绝了。
“你刚才吃的是唯一一颗。”贝阮略带怨念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啊……你就买了一颗么?”
饶新夏震惊,这个购买力,和贝阮不太匹配啊。
深吸一口气,贝阮撇头看向窗外。
那是刚刚在柜台结算抑制剂的时候,店员赠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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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在鲜明的风景中很快过去,饶新夏刷卡,抵住房门,对帮忙搬好行李的大叔说了声‘谢谢’。
窗帘大开着,通向阳台的移门后,是冬日特有的山景。
金色暖阳在晶亮的雪层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处覆雪的峰顶露出嶙峋的黑岩。
抬眼向这座酒店背靠的山体望去,繁忙的索道把一批批滑雪爱好者送到山顶,在那里,她们纵身一跃,在重力的裹挟下放开所有限制与束缚,全身心浸入驰掣雪域的快感。
胸腔里有名为自由的火焰在燃烧,饶新夏原地蹦了下,快速把行李摊在客厅里,蹲到一旁开始拆装备包。
护目镜、头盔、手套、雪鞋、固定器、滑雪板……
一样样从包里拿出摆好,抬手看了眼时间。
这个季节天黑得早,吃完饭应该还可以滑几趟。
“贝阮,我们去吃中饭吗?”
回过头,却发现客厅里没有人。
步到卧室里搜寻一番,也没有人。
四处张望了下,发现进门处还有一个洗手间。
“贝阮?”
探头一看,贝阮果然在里面。
只是,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饶新夏揽住对方的肩,低头轻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贝阮压抑着呼吸,有些艰难地推开她,摇了摇头,从她旁边擦身挤出狭小的客卫。
连忙跟出来的饶新夏一脸莫名,有些不理解贝阮刚刚的举动。
刚刚去阳台看风景,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拉门处透进凛冽的寒气,饶新夏赶忙几步跨过去重新闭好了门。
刚看贝阮脸色有些红,该不会是刚刚在车上那会着凉了吧?
心下埋怨着自己的不注意,转身快速去敞开的行李箱里翻药包。
真是的,本来两地就有温差,又在封闭环境中待了那么长时间,贝阮不像自己身体那么扛造,怎么就傻了吧唧地开那么久的窗。
蹲在巨大的行李箱旁迅速翻找着,很快捞出一个红色的包包。
饶新夏站起身,拉开药包,皱着眉分辨着里面的药品种类。
也不能随便就服药,还是先量个体温吧。
手上翻出了温度计,饶新夏抬头,正要再次去找人,身后覆上一具柔软的躯体。
馥郁却温和的百合花香,混着一丝木质的沉香气息,自身后缓慢地侵袭她的感官神经。
饶新夏身体僵住,难耐地咽了下。
不是从嗅觉传导的气味,更像是自意识深处生出的幻觉一般,浸润着四肢百骸。
从血液至神经,从呼吸至心跳,都被无孔不入的信号引导着,指引着,向心底深处渴求的气息源头追寻。
感官在扩张,欲望在鼓动。
黑暗中的夜昙幽幽地诱人深入,温暖的馥郁香甜勾人魂魄。
无法抗拒的本能清楚地给予她明示。
脑子里随即划过一个要命的念头。
是贝阮的信息素……
没想到,一年前就分化的贝阮,竟然直到今天才出现第一次的易感期?!
早在和对方几乎同一时间分化后没多久,就经历了第一次易感期饶新夏,此时满心都只有慌乱。
她们俩相处太久,一切水到渠成,虽然双方都默认了关系,但其实至今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原本计划这次旅行,就是为了补告白的啊!
怎么会在这个当口,突然发生这么尴尬的事情呢?
她的脖子僵硬着,但已经非常敏感的肌肤,还是清晰察觉到了埋在后颈处愈发沉重的喘息。
指骨紧了紧,饶新夏把手里的温度计塞回药包,随手丢在了沙发上,回身抱住了靠在背上的人。
怀里的体温有些发烫,此刻靠近源头,那蛊惑理智、令人失神的气息愈发浓郁,贝阮的身子棉花糖一般化在她的手里,直往下滑。
苦不堪言的饶新夏不敢贴得太近,眼前的贝阮甜蜜、诱人,散发着她无法抗拒的气息。
但比起身体的本能欲望,她暂时还能维系的理智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后的行李箱里。
手臂用力,把贝阮安放在沙发上,眼神从对方似乎不满委屈的脸上移开,饶新夏转过身,精准地从行李箱某处翻找出个小盒子。
墨绿色的绒面礼盒,沉甸甸的,但里面的物品不过几克而已。
饶新夏深吸一口气,紧握着盒子转过身,却看到那双雾气迷茫的眸子里,是比她此刻还要慌乱的紧张。
咦?
这个展开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戒指是她夏天的时候拜托朋友设计制作的,中间反反复复修改,终于赶在了这次旅程前拿到。
可贝阮看着盒子的眼神,怎么好像有一种恐婚的前兆。
种种猜测在脑海中滚动,饶新夏的动作滞了片刻。
她缓慢眨眨眼,想要从对方的神情中获取参考信息,以决定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但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让与之对视的贝阮更觉羞涩尴尬。
她当然知道饶新夏想做什么。
早在今年夏天去F国度假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这个人压根就没有意识到,她找的朋友,是她们共同朋友的小姨!
虽说是长辈,但年纪没有大多少,又正好在同一个城市有工作室,饶新夏家中也和对方关系匪浅,算是世交。
但就有那么巧,这位珠宝设计师的侄女,是她在茱莉亚预科的同学,三人甚至还一起吃过饭,加过好友,出去玩过几趟。
但就算如此,这么长时间过去,饶新夏仍然蒙在鼓里,没有发现这小小交际圈的秘密。
这段时间,她一直故作不知,顺着对方考完后的度假计划安排,来到了这座滑雪圣地。
虽然滑雪的确是对方的爱好,但饶新夏在与她有关的事情上一向慎重又不失浪漫,如此重要的事情,自然会让她心生期待。
可天不遂人愿。
不知道是不是被一路激动的情绪所影响,分化后长达一年未至的易感期,竟然在下飞机的那一刻被自己感知到了。
虽说极端情况下也可能延迟好几年,但那是极端情况,大部分AO都会在分后后一个月内经历第一次易感期。
饶新夏就是。
那天恰好是圣诞节,亲眼目睹了在一众朋友中突然变得惊慌失措,几乎是夺门而逃冲回卧室的饶新夏的窘态,再结合随处可获得的信息,贝阮几乎是立时就做了决定。
她在饶新夏处理租车登记的时候,迅速去商店里买回了抑制剂。
人生这么重要的时刻,她才不要是以这种状态展开呢!
不知是不是信息素的作用强化了两人的心灵感应,盯着她看了快有一分钟的饶新夏居然反应过来了。
“你想用抑制剂么?”
她的包里只有Alpha用的抑制剂,对Omega没用。
如果贝阮不想,那她必须赶紧下去酒店前台,问问附近的药房在哪。
不然时间一长,对方只怕会有些难受。
贝阮几乎是泫然欲泣地点头,然后咬着唇对她说:“我包里有。”
饶新夏愣了一下,还是很快去到门口,她好像记得贝阮随手把包放在了行李架上。
脑子里一个模糊地念头冒了冒头:贝阮为什么随身带着抑制剂?
在一堆零零碎碎的物品中艰难寻觅,终于从包里摸出一盒浅灰色的抑制剂。
饶新夏边往客厅走,一边快速检查包装上的英文说明。
目光迅速捕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