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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钝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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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风带着点潮气,却不冷。

别墅后院被重新布置过,草地修剪整齐,铺上了米白色的长毯,两排椅子对称排开,尽头是一架浅木色的婚礼拱门,藤蔓缠绕其中,挂着低垂的白玫瑰与无花果枝,安静、克制,连布幔都没有多余装饰。

他们说这场婚礼不需要喧哗。

没有记者,没有现场摄影师,没有赞礼人播报爱的誓词。

一切都只是他们想要的样子——干净、安静、只留下必要的人。

*

清晨,乔燃从楼上推着轮椅下楼。

褚行昭今天穿着一套浅灰色定制西装,为了搭配轮椅坐姿,内里全是分段式结构,裤脚也略宽,以遮掩小腿处的尿袋与固定带。他戴了腰撑,胸前用隐形束带固定,胸口依旧系着薄薄的支撑扣,面色平静。

“我们真的不换场地?”她推他下斜坡时问。

“我不喜欢酒店。”他说。

“可这草坪你坐不稳。”

“你站稳就行。”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

他们没有请太多人。

受邀的只有极少数。

江弋早早到了,穿着藏蓝西装,手中拿着一小盒礼物,没有多言,只对褚行昭点了点头。

“还没后悔?”他问。

“你说的是娶她,还是这场婚礼?”

“都不是。”江弋轻笑,“是你把自己的人生交给了她。”

褚行昭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我很早就没打算拿回来。”

*

陆书言和乔燃在化妆间短暂地拥抱了一下。

“你确定?”陆书言看着她。

乔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轻声笑了一下。

“他这辈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你说我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陆书言没再说话,只是帮她把头纱整理好。

“你穿白色挺好看的,”她忽然说,“他就算坐着,也不会比谁差。”

*

来宾陆续入场。

大多数是褚氏集团的高级股东或合作人,神色庄重克制,没有喧哗,也没人议论。

这些人见惯了场面,婚礼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种“制度性认可”。但当看到那把轮椅缓缓推进红毯尽头时,依旧有人微微怔了怔。

他真的坐着来了。

还坐得如此稳。

*

许从瑶最后一个到场。

她穿着一身深绿色长裙,没有笑,也没有恭维,只在看见乔燃时目光略顿了一下。

乔燃没有躲,和她视线对上,点了下头。

她们之间的战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结束,只是谁也没宣布输赢。

许从瑶收回目光,坐在末排,像是一个从没真正离开这个故事的人——但如今,她不是主角。

*

草地上风很轻,宾客陆续就座,时间静静推至午前。

仪式尚未开始。

而那对新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已经彼此对望,没有人说话。

可在这深沉而静默的目光里,所有答案都已交付。

仪式开始前,没有敲钟,也没有宣誓的提示。

只是有人轻轻在钢琴上落下一段简短的旋律。

草地上的人们缓缓起立。

乔燃从拱门另一端走来。

她没穿夸张的裙摆,也没有拖地的纱,只是一袭极简的白色礼服,线条干净,腰身合体,头发轻轻挽起,一枚银白发饰点缀其间,显得温柔又克制。

她没有人牵着。

她是自己走过来的。

褚行昭坐在婚礼尽头,一身灰色西装,轮椅边缘嵌着定制的银边护木,他腰部以下被妥善遮住,小腿紧贴坐垫,不动如山。

他的颈托轻轻托住下颌,头稍稍仰着,眼睛却始终定定地看着她。

等她走近,他轻声说:“你比照片上还好看。”

乔燃没笑。

她只是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握住他一只还能轻动的手。

*

江弋站在右侧,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他没有笑,也没有感动,只是在看到两人并肩的一刻,默默收起了手中记录下来的材料。

“终于写完这出剧本了。”他喃喃。

“你说什么?”旁边的人问。

“没什么。”

他只是看着那轮椅前坐着的人,忽然生出一点——不属于商业,不属于法律,不属于博弈的东西。

像是……一种安宁。

*

陆书言站在人群左侧,目光温柔。

她曾经反对过这段关系,也曾试图拉乔燃离开这个泥潭。

可现在她知道,乔燃没有陷入泥潭,她是找到了她的根。

那根或许带着残缺、带着病痛、带着不可回避的未来——

可她从未看乔燃那么坚定地站在某人身边。

像是连风都吹不动了。

*

许从瑶站在末排,脸上没有表情。

她没看乔燃,只是一直看着褚行昭。

从他脖子的倾斜角度、到轮椅上的小腿角度、再到他不能自主调整姿势的肩背位置——

她看得出他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连头都抬不高,只能仰着脖子等别人靠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天却坐在最中央,风静、光足,所有人都站在他面前,等他点头。

她忽然有些恍惚。

这个男人,哪怕坐着,也比任何人“高”。

*

仪式无主持。

两人站在一起,没有誓言交换,也没有冗长的献词。

只是乔燃俯下身,轻轻将他颈间的扣子解开一颗,然后把一条细窄的银色戒指轻轻戴在他不能动的左手无名指上。

她低声说:“我愿意。”

褚行昭的手指动不了,只能靠她调整角度,把戒指缓缓套好。

他也低声开口。

声音极轻,几乎只能她一人听见:“我也愿意。”

*

全场一片安静,没有掌声,也没有起哄。所有人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

看一个瘫痪的男人,靠着他所爱之人的手,完成一次关于承诺的“举动”。

不是掷地有声。

只是——不容退路。

*

仪式结束后,褚行昭坐在场中央。

他没有被推走。

他说,他想看所有人离开。

一个一个地,亲眼看着他们走出草地,带走祝福,带走旧事,带走旁观——只留下他和乔燃,还有这片只属于他们的宁静。

*

宾客散场时,天色已昏黄。

草地上的椅子慢慢被收起,玫瑰枝随风轻摆,仪式拱门仍立在那里,像一道短暂打开又缓缓闭合的结界。

褚行昭坐在原地没动。

他腰部固定着,不能前倾,只能靠在椅背,头稍微偏向一侧,眼里像是残留了一点光,也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乔燃站在他身后,双手搭在轮椅把手上,没有说话。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最后一批人从草地边离开——江弋先走,陆书言对他们点头致意,许从瑶没有道别,只是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

像所有旧章落幕时的安静谢幕。

没有谁说再见,但他们都知道——

再见不需要说了。

*

回到室内后,男护工将褚行昭抬回了轮椅专用的护理床上。

换掉西装、卸下腰撑、取下颈托、拔掉微型咳痰机的贴片、松开胸口三重束带……一项一项,他像是被慢慢拆解的仪式遗物,被还原回一个日常的截瘫病人。

他的左手还戴着那枚细窄的戒指。

一动不动。

乔燃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良久,他轻声说:“有一点遗憾。”

她低头看他:“哪一点?”

“今天你那么漂亮,我连抱你一下都做不到。”

乔燃没笑,只是把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肩头,然后靠过去,把头枕在他颈侧——

就像曾无数次一样,伏在他不能回抱的身体上,听他一点一点地吐出那些撑着走到今天的喘息与沉默。

“没关系。”她说,“你不用抱我。”

“我抱你。”

他眼神动了一下,像想反驳,最终却没说出口。

*

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

院子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柔和得像是舞台谢幕后的灯光,不刺眼,也不刻意,只照亮彼此的存在。

乔燃替他整理好胸前的薄毯。

动作轻柔得像在收拾一个远途回家的旅人。

她没有再说爱他,也没有再重复愿意。

她知道都不需要了。

从今天开始,他不再演“病人”,她也不再演“照护者”。

他们就是这样了——

一个坐着,一个陪着;

一个不动,一个始终在场。

不多一句,也不退一步。

褚行昭偏头看着她,忽然低声道了一句:“你还记得这个词吗?”

“哪个?”

“——钝刃。”

乔燃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

“当然记得,”她说,“钝刃最不显锋芒,但割得最深。”

她转头看他:“我们就是这样吧。”

不是快刀斩乱麻,不是轰烈爱恨,而是带着时间的沉与命运的钝,一点点把彼此磨进去,再也拉不开。

褚行昭轻轻点了点头。

“疼过了,才算真的刻进去。”

*

风吹过窗外的草木,夜色极深,而他们在彼此眼中,终于归于一处。

这把钝刃,终于落下,却不是刺向谁。

是用来剖开这个世界,让他们有一个缝隙,能彼此栖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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