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我要

繁体版 简体版
大叔我要 > 钝刃 > 第26章 当习惯被打破

第26章 当习惯被打破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病房的窗户开着,初夏的风从窗缝中拂进来,吹动书桌上摊开的纸页,也轻轻掀起那张薄毯的一角。

乔燃站在洗手池边,把空饭盒收拾进托盘。她顺手扫了一眼垃圾桶,注意到里面有一张揉皱的纸巾,还有一截被压扁的香蕉皮。她停了一下,视线又转向床头柜上的空水杯——是他自己喝的。

她没出声,只是默默地将这些细节收进心里。

以前每次喂饭后,她都要帮他擦嘴、收拾、倒水。他总坐得直直的,像一个等着被服务的人,从不主动。可现在,这些动作都开始被他自己做了。

习惯是一件悄无声息的事,变了才发现。

*

褚行昭坐在沙发上,穿着一套浅灰色的家居运动服。浴袍已经换掉,毛毯也没有铺。他腿上搭着本薄书,低头翻着,好像只是随手看看,但手指停在页角,已经很久没动了。

乔燃看得出,他在等她注意他。

“吃完了?”她问。

“嗯。”他抬起头,看着她,声音低,却透着少见的清醒和镇定,“谢谢。”

乔燃放下托盘,在他对面坐下:“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早上心情好。”他笑了一下,语气温和。

她扫了他一眼,忽然挑眉道:“你今天是不是想干什么事?”

褚行昭没接话。

他只是将书合上,慢慢将手撑在沙发边缘,身体往前倾了一点,像是在试探某个动作。

乔燃本能地绷了一下,眼神盯住他的膝盖。

然后她看到——他站了起来。

动作不快,但非常流畅。他的双腿微微曲起,重心下压,躯干稳稳地立住。光线透过他背后的窗帘落下来,勾出他肩背隐约的线条。

没有扶手,没有搀扶。

褚行昭站得像是习惯了很久。

接着,他慢慢地迈出第一步,脚掌稳稳地贴在地毯上。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步伐不急不缓,既不摇晃,也不僵硬。走到窗边,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样你看清楚了。”

他语气平静,像是报备什么平常事。

*

乔燃没有动。

她确实早知道他能动,能站,甚至能走——但她从未真正见过。

那种冲击不是震惊,而是一种缓慢浮起的不真实感:像是一直活在某种设定里的角色,有一天忽然站起来,走出了剧本。

她望着他站立的背影,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复杂情绪。

她太习惯他坐着、躺着、被抱、被扶了。

太习惯那个需要她帮他翻身、帮他清洁、帮他在深夜忍痛灌肠的“褚行昭”。

而此刻,这个人正站着,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健康人一样,呼吸、移动、说话。

她心里某个习惯多年的位置被松动了。

*

“你今天怎么突然决定走给我看?”她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我不想再在你面前装了。”他回答得直接,“你知道的事,我就不想再藏着。”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们之间已经不是志愿者和病人了。也不是照护和被照护。”

“我不想你再每天帮我做这些事,好像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乔燃没回应,只轻声说:“你走得很好。”

褚行昭看着她,眼底有轻微的松动。

他原以为她会表现出些许情绪起伏,哪怕是迟疑、哀伤、恍惚也好。可她没有。她只是看着他,眼里平静,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看懂了他”的人。

*

“我陪你训练。”

他看她:“现在?”

“现在。”她伸手,把他身后那张折叠椅搬到墙边,“你走来走去太随意了,姿势全错。”

“是你来教我?”他配合地转身。

“我专业。”她斜他一眼,“你不是自己选的我。”

“是我求来的。”他说,眼角带着一抹笑意,“但没想到你真留下了。”

*

训练开始很简单。

她让他沿着墙体缓慢直线步行,然后转弯,再重复。每一步都要稳,每一步都要注意膝关节不要乱晃。

他动作不算标准,但配合度极高。乔燃看得出来,他不是没练过,而是练得太久,一个人摸索出来的节奏已经变成了肌肉记忆。

她站在他左后侧,不碰他,只在他重心晃动时提醒:“脚尖别外八。”“躯干别晃。”“膝盖收住。”

他安静地听着,不争不辩,一步步走完。

走到第三组时,他肩膀微晃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扶了一把。

他低头看她,眉目里有点被提醒后的倦意,但又藏着笑意。

“你还习惯我摔。”他说。

乔燃没否认:“你以前摔得太多。”

“那以后不摔了。”他说,“我得站起来了。”

*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没说话。

风声从窗边缓缓扫过,将两人之间的空隙吹得柔软、通透。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站在她面前,不是以一个“病人”的姿态,而是一个有骨、有肉、有意志、有回馈的完整的人。

而她也终于在那个“扶他起来”的动作之后意识到——她并不需要再将他当作需要拯救的人了。

他已经在重新走路,而她愿意陪着他一起练习。

不是照护。

是同行。

*

训练结束后,褚行昭靠着沙发坐下,一边拉伸腿肌一边喘着气。

乔燃蹲在他脚边,手指搭在他小腿外侧,检查他训练时是否肌肉用力不均。她动作熟练,眼神沉静,带着一种“不是医生胜似医生”的干练。

“左膝稍微发力过猛,下一轮注意一下。”她语气平稳,“你其实不用每次都急着走快。”

“我没急。”褚行昭半靠在沙发上,声音微哑,“我只是在你面前会想快一点。”

“为什么?”她没抬头。

“因为我怕你觉得我慢。”他顿了顿,又笑了笑,“以前你推我轮椅,我走不快,现在你陪我走,我还慢,就太没诚意了。”

乔燃抬头看他一眼:“说实话,你还是坐轮椅的时候听话些。”

“是吗?”

“嗯,那时候你至少不会和我抬杠。”

“可你那时候不是挺喜欢我杠不动的样子?”

她哼了一声,没搭话。

*

他确实恢复得很快。

以他自己说的“七成”,乔燃目测更像是八成半了。

从步态、稳定性,到核心力量与站立时长,都比普通康复期患者状态高出不少。他的身体不是真正瘫过,只是长时间萎缩、麻痹、药物干扰。现在逐渐停药,身体在她眼前一日比一日敏感、有力,连他自己都开始习惯“站起来”的这件事。

而他最明显的改变——是笑得多了。

以前他几乎不笑,哪怕弯起嘴角,也像是下意识的一种“表演姿态”。

可这几天,他越来越频繁地在她面前露出一种无需筹谋的放松笑意。

像是某根压在神经上的东西被撤掉了,他终于能把“演完了”的那副壳卸下来,露出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

“你康复得快,是不是因为我在?”她坐到他旁边,半开玩笑地说。

“有可能。”他看着她,语气极认真,“你在,我会比较想要好起来。”

“为什么?”

“因为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再觉得‘站不起来’是一种安全感。”

乔燃微怔,低头笑了。

“行昭,你有时候说话像个小孩。”

“你说我小孩?”

“嗯,情绪不说,怕人看穿,又渴望有人看见。”

他没反驳,只是转头看着她。

过了片刻才说:“可能我真的是个小孩。”

“你以前不是。”她顿了一下,“你以前……是个演员,演自己死过一遍,又演自己每天活着。”

他沉默了。

“但现在你在我面前的样子,”乔燃说,“终于像个活人了。”

他呼吸顿了一下,随即转开眼:“那我现在该感动地表白吗?”

“你要是敢说我会把你拎去复健训练五小时。”

“……表白取消。”

两人相视而笑。

*

晚些时候,他开始自己洗手、换衣、擦拭小腿防止肌肉过度紧张。

乔燃看着他从床头柜拿药,自己调剂量、服下,又把记录笔记整理归档。

她靠在门边,语气有点感慨地说:“你现在根本不需要照顾。”

“所以我和护工那边讲了。”他说,“以后每周只来两三次,喂饭、擦身、陪坐全都免了。”

“她们同意?”

“她们开心得很。”他笑了笑,“现在志愿者抢名额,我不让她们亲近,她们还能轻松地标记‘已完成陪伴任务’。对谁都好。”

乔燃听着,眉毛略微挑起。

“所以你就打算以后一直自己来?”

“不是。”他说着顿了一下,“我不是不需要人。我只是不想她们来。”

她没有立刻答话。

他补了一句:“我只想你来。”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却像把一层纸捅穿了。

她看着他,没有笑,也没有立即回应,只是慢慢走到他面前,俯身拉开他的抽屉,把他新一批训练档案取出来,放到床头。

“训练排期我重新帮你调整了,之前那套不适合你现在的节奏。你现在恢复期是最敏感的时候,肌肉一旦出现错误代偿,会直接影响脊柱稳定性。”

“你学康复训练?”

“没有。”她低头整理纸张,“但我陪你这些年,读了好几本相关书。专业术语你不懂我来教你。”

他怔了一瞬,看她。

“你连这个都认真做?”

“我只是想让你快点好起来。”她语气平静,“你当时演得太逼真,我差点以为你真瘫了。”

“我差点也信了。”他轻声说。

她抬眼看他,眼神柔和中带着一丝克制的情绪。

他接着说:“那时候我最怕的,是你哪一天发现我其实能动,然后你就走了。”

“但你没走。”

“我不是没想过。”乔燃轻声说,“只是你太苦了。”

“演灌肠、演失禁、演痛苦、演绝望……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演。但你知道吗,我看到那些的时候,我哪怕骗自己你是真的,我都骗不下去。”

“因为你演得太用力了,像是想把自己摔烂才肯停下。”

褚行昭没有回答。

他只是坐在那里,脊背靠着沙发,双手垂落在膝边,指尖微微弯着,像是终于从一场漫长的脱壳里爬出来,还在适应真实空气的温度。

他不是不怕现在的状态。

他只是觉得——如果是她在旁边,哪怕疼、哪怕摔、哪怕脚再一次走不稳,也不会比演更难熬。

*

夜色将起,房间没开顶灯,只留一盏落地灯打在窗前。

褚行昭靠在窗边站着,单手撑着玻璃,看着外头昏黄的灯景。

乔燃帮他拉了拉窗帘,轻声说:“明天早上训练内容我会再补一轮,你今天动作完成度太高了。”

“是你教得好。”

“别这么油。”

“那我说你人好?”

“……更油。”

他低笑了一下,回头看她。

“你在我身边,我就没那么怕夜里。”

“你怕夜?”

“怕醒来,还是个瘫子。”

乔燃没有答话。

她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上,轻声说:“你不会再醒来是瘫子了。”

“因为你早就站起来了。”

“只是你自己忘了。”

他没有回答。

只是低下头,在她掌心里靠了一会儿。

很安静,很暖。

像是彻底放松。

也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地板。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