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间,沐清若理好了白日混沌的思绪来到许妖娆所居之处。不知道为何会在此时很想见她,在屋外看着从白色窗纸透出的光亮,他没有选择敲门而入,而是站立在屋外。
忽然屋内人影晃动,来到他所站立的窗前,沐清若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许妖娆推开窗,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杵在外头做什么?”
她趴在窗框上,黑色长发披散着,一双漆黑的眼珠静静的望着他。沐清若见她只穿着白色的里衣,皱了皱眉:“将窗户关上吧,夜里风凉你小心冻着。”
许妖娆不甚在意:“方才才从被窝里钻出来,没那么容易冻着的。倒是你为何不进来说话?”
沐清若犹豫了会,心想本是无意叨扰,可最终脱离出自己所预想的情景。而后抬眼看她:“我这就从正门进来,你将窗户关上可好?”
听了此话,她眼角眉梢都显露出笑意,雀跃的回了声:“好。”
他转身从前旁推门而入,将门关上。沐清若来到窗前,许妖娆早已将窗户关上,在一旁的软塌上坐着,她朝着沐清若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一旁。
这次他没有犹豫,踏步上前坐下。屋内燃着桃香,两人相隔有些距离,许妖娆坐在软塌另一侧,托腮看着沐清若。他看了眼搁在一旁的书册,打开翻看几眼,问道:“怎么不留拾鸢拾苑在这候着?”
许妖娆百无聊赖的用手指挑了一撮发丝缠绕在指尖把玩,听他问话指了指屋顶:“床侧有一根红绳沿着屋顶固住,连着他两居住的房间,我只要一拉那根绳子,按在他两房内的铃铛就会响动。”
沐清若闻言点了点头,续看书中内容。她有些无所事事,见他只顾着看书也不曾理会自己,心下一动,侧身靠近沐清若:“书有什么好看的?”
他感知人的靠近,身躯僵硬不敢动弹,她身上特有的香气围绕在自己身侧,谈话间口中吐露而出气息喷洒在沐清若颈侧,令人缩了缩肩,只觉呼吸有些困难,就连同书册也翻看不动了。
许妖娆瞧见沐清若的小举动,心中因恶作剧得逞越发雀跃,举止也越发放肆起来。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肩头,正欲说话,却遭沐清若猛地起身将书盖在自己脸上,道了句:“男女授受不亲。”
许妖娆将盖着脸的书揭下,偏着头看着侧过身去的沐清若,揶揄道:“可我曾记得,我那时遭刺的时候,你紧紧抱着我说了好些话,那时难道就授受可亲了?”
沐清若听了这话,脸红的仿若要滴出水来,他双肩微颤抖 ,僵硬的回话:“那时是.....因为事出有因的!”
“我....才不得不....那样的!”
看着他的举止,许妖娆终于忍不住抱着那本书册倒在软塌上笑出声:“你真可爱,哈哈哈。”
得知遭她戏弄,沐清若有些气愤的转过身来,脸上的余红未褪。许妖娆坐直身子,抬手擦了擦的笑出的眼泪,将书遮盖住下半张脸,学着他方才的语气:“我....才不得不....那样的~”
得她再度戏弄,沐清若却拿她没有办法,低着头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显得很是无措。见此状许妖娆收住笑意,合上那本书弯下腰偏头瞧他:“生气了?”
感受到她的目光,沐清若将头一偏:“没有!”
将他的闪避看在眼中,许妖娆咬唇脸上浮现出笑意,欲再度逗弄沐清若一番。她下了榻穿好鞋,辗转于他面前,正眼瞧着沐清若,有意调侃道:“可别生气了,再这样可就成小气包了!”
他抬眼略扫了一眼,只见她那双眼眸中蓄满了笑意,就已知晓她是故意来哄自己,心里头指不定还想故意逗弄自己玩,沐清若决意视而不见,闭眼不看。
许妖娆见他闭目,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角,柔声细语:“我知道沐清若小公子是最善解人意得了,应当不会与我这小女子多做计较,是不?”
此话停在耳中,心中倒还觉得舒坦了些,可沐清若仍旧强忍着,面上不肯松懈下来。她见此招仍是无效,遂使出杀手锏。
沐清若只感觉拉扯衣袖的手停了下来,半晌未出声响,他只好睁眼细观,只见许妖娆蹲地捂着心口,低着头不知是怎么了。沐清若忙蹲下身去瞧她:“怎么了?”
只见许妖娆捂着心口,闭着眼喃喃道:“我心口痛。”
他扶着她起身,靠坐在榻上:“别害怕,我这就去找拾鸢拾苑来看看。”
沐清若背过身便想去拉那根红线唤铃招来他两,却听的背后传来笑声。他转过身去看着她脸上满是忍不住的笑意,便明白过来自己又被许妖娆骗了。
这回倒真有些生气了,沐清若转身欲走,被她拉住手腕,许妖娆收起了笑意,显露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我真知道错了,再不逗弄你了,不要生气了。”
见她是小孩心性使然,他幽幽叹了口气,面上虽是松懈了,倒也没松下口,只对她说:“若是如此,今日玩也玩够了,你该歇息了。”
许妖娆闻言,虽有些不情愿,倒也乖乖妥协了:“我晓得了。”
从榻上起来后,乖巧的躺在床上。沐清若帮她掩好被角,起身正欲将挂钩上的纱帐松下来,她突然叫住了他:“即是如此,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安歇。”
沐清若瞧着她一副乖巧如同幼时豢养过的一只小猫模样,面上松懈了下来,笑道:“你也是。”
拉下纱帐,熄灭屋内烛光。他推门而出,望着夜空中那轮张弦月,想着再过几天就是月圆之夜了。
又是几日过去,沐清若端坐在桌前记录着自从那日负伤入罗摩的种种细节之处,倒也不是故意为之,这算是打小便养成的习惯。他提笔写到近日的种种事故,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字也写得利落了起来。
在结尾处标准好日期,沐清若将笔搁置在一旁,将本子合上。出门去寻拾鸢,预备着让他教自己做一道羹汤。
寻寻觅觅许久后,才在小厨房内找着了正在熬药的拾鸢,向其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拾鸢持扇的手一顿,有些意外的望着沐清若:“你倒是真想学?”
沐清若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是真心实意的,我听他们说她爱喝你做的汤。”
他想起前日两人谈话间,许妖娆说起拾鸢做膳食的手艺可谓一绝。沐清若想起过往,好似平日里未曾对她尽过什么心意,遂今日特来请教一二。
拾鸢见状犹豫了会,低着头看药罐:“可我现下得看着药,若要学只怕得等一会。”
沐清若未觉察出他话中的推脱之意,从旁坐下,还颇为善解人意道:“倒是熬药要紧,我在这陪你一同侯着吧。届时你得了空再教我也不迟。”
见他话说的这般明白了,拾鸢也不好再度编出旁的词将此事搪塞过去。正逢拾苑来此,拾鸢便嘱托拾苑在旁看药。
他带了沐清若在一旁灶台前做汤,拾苑接过拾鸢交托的事,持蒲扇轻轻扇动炉火,看着二人举止,眼中划过一道暗色。
沐清若倒也是个聪慧的人,再加之有拾鸢从旁指导,遂是头次洗手作羹汤,倒也顺顺利利的做了出来。闻着气味倒不失为一碗好汤,可他仍旧有些不放心,硬要拾鸢帮着尝尝味道。
拾鸢拗不过他,便帮着尝了口,细细品尝之下,此汤虽是失了些鲜味,倒也算的上完美。他朝着沐清若笑着点了点头:“教主应当会喜欢的。”
得了拾鸢的肯定,沐清若放下心来,挑了个极好看的瓷碗,从锅里盛了碗汤,正准备给许妖娆送去。这时在旁熬药的拾苑从药罐中倒出药汁,对拾鸢道:“这药也熬好了,哥哥一同送过去吧。”
拾鸢颔首,接过药汁,与沐清若一前一后端着汤药从小厨房处走来,将至门前忽听得房内传来争吵声,两人顿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只略将脚步加快了些。行至门前,房内两人的争论声越演越烈,只听得从许妖娆口中说出一句话: “我不过是瞧着新鲜想逗弄着玩而已,并未动过真心。”
这句话意指于谁,屋外站着的两人心知肚明。拾鸢抬眼悄然望去,见沐清若僵直着身躯呆站在原处,从他的视角看去,只见沐清若的手紧紧握着那放置着羹汤小碗的托盘边缘,似要将它捏碎一般。见此拾鸢有些于心不忍,悄声出言唤他:“沐公子..”
话语刚落,只听得瓷碗碎裂声响起,屋内争吵声止住。沐清若手中的托盘掉落在地,汤水撒了他一身,洁白的衣裳上满是黄橙橙的汤渍,看上去狼狈不堪。沐清若脑中一时空白,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在这呆下来,转身飞快的向外走去,拾鸢空出手去拉,竟连他的衣角也没扯住。
听见屋外响动,屋内许妖娆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罗刹女看着她,脸上怒色未消,恨铁不成钢道:“这下你可得偿所愿了!”
沐清若浑浑噩噩回到所居之地,关上门后,整个人靠着门扉滑落在地,面露无措,脸色惨白的如张白纸一般。他忆起方才许妖娆说过的话,又想起这段时间相处来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如同走马灯浮现在脑中,甜言蜜语、柔情款待竟都是刻意逗弄?只是觉着新鲜而已?
她最后说的那些话再度在耳畔响起,似一柄利刃般刺进沐清若心头,连带着皮肉用刀狠狠搅动,痛得他使不出力气,整个人捂着心口咬唇跪倒在地,沐清若只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般,但却好似还苟活着。
正值十五团圆夜,一轮皎洁的圆月挂上夜空,微凉的月光洒落在地面。许妖娆穿着单薄的春衫靠坐在廊柱下,抬眼看着前边空荡荡的回廊,脸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身侧池中锦鲤游动,她抬手往怀中捧着的饵料盒里头抓了一把鱼饲撒入池中。那些鱼许是饿了许久,饵料入水后,池鱼便争先恐后的争夺酒落在池中的饵料。
略过了会,许妖娆再度重复此前的举止。直至拾鸢从内拿了件外衫过来,他将外衫小心翼翼的笼盖在她的身上,无意间触及许妖娆的手,已被风吹得冰凉。拾鸢皱了皱眉,从她怀中取过饵料盒放在一旁,两手笼盖住许妖娆的冰凉的手:“这池鱼蠢笨,不知饱腹贪得无厌,再被您喂下去可就要撑死了。”
听得话语,她脸上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答非所问的道:“你说他还会来吗?”
拾鸢握拢许妖娆的手心,她的手逐渐沾染上温度,他知道许妖烧坐在这是在等谁来,眨了眨眼,定定回道:“若是想要离开罗摩,定会过来。”
这句话倒也真没预料错,当许妖娆冰凉的手回暖,廊前出现一道身影。她动了动手,轻声对拾鸢道:“你先下去吧。”
拾鸢明意,收回了手,侧身退下。沐清若绷直着身子一步步向她靠近,在距离五步远之地停下脚步,他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异常的苍白,一双眼好似望着许妖娆,却又不是。沐清若动了动唇角,唇上被咬破的伤口扯动,痛的他理智了几分。沐清若缓缓从口中吐出一口气,向其勾头抱拳冷声道:“在下是来辞别的。”
“因负伤在罗摩叨扰多时,现下伤已痊愈,再不便久留。待我回至无岐定当备礼酬谢许教主的救命之恩。若他日有赴汤蹈火之事,沐清若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话语间尽是客套、淡漠、疏离之意。好像执意要与她划清界限,许妖娆站了起来,披在肩上的外衫掉落在地。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问道:“你这么急着与我划清界限,是觉着我曾经被贩卖到富贵人家做瘦马,觉得我脏?觉得我恶心?”
面对她一连串的逼问,沐清若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站直身子,目光却看向别处,似乎在隐忍些什么。沐清若咬紧牙根,定声道:“我从未在乎过这些,也从未想过这些。”
“是吗?”
许妖娆抬手舞动宽袖:“你们这些正派人士最喜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糊弄人。”
沐清若听到此话,再也隐忍不住,袖中手紧握成拳,眼看向她,怒斥道:“到底是谁在糊弄人!玩弄人心!”
将这层窗户纸掀开后,他身躯微颤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廊柱旁,面目埋在阴影中。许妖娆闻言笑的恶劣:“对,你说的对极了。我幼时常以杀人为乐,再渐长时我逐渐厌烦了此事。转折以玩弄人心为取乐,你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抬袖伸出五指,指间似乎缠绕着一股白色近乎透明的丝线,缓步向他靠近。沐清若只颓然得觉得自己似乎就像个人偶般任其操纵,他垂着头,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捂着心口,感觉就要呼吸不过来。良久后,他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眼中有水光泛出,极力抑制住哭腔,沙哑着嗓子问:“你难道对我从未有过半分真心?哪怕一时一刻?”
一声声质问袭来,许妖娆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却平静的回道:“从未有过。”
听人回话,像是一把利刃刺穿心口,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