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白站在恢复正常的梧桐街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内侧。那里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苍白，像是被漂白过一样。感染消退后留下的荧光纹路已经消失，但某种更深的不安却在他心底扎根。

"你感觉到了，对吗？"

林沐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砚白转身，看见那个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此刻面色凝重。他的虹膜边缘还残留着一丝蓝色荧光，那是数据海战斗留下的痕迹。

"感觉到什么？"江砚白下意识将手臂背到身后。

林沐许没有回答，只是抬起自己的右手腕。他用指甲在皮肤上划开一道口子——没有血，只有一串闪着微光的数字在皮下组织间流动：NPH-2077-0421。

"我们都不是第一个。"林沐许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也不是最后一个。"

火星传来的量子通讯突然在两人之间投射出全息影像。霍闻闫的虚拟形象比江砚白记忆中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我找到了涅槃计划的最终数据库。"霍闻闫的声音带着电子干扰的杂音，"在月球背面废弃的量子服务器里。"

影像切换，显示出一个巨大的地下设施。无数培养舱排列成放射状，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人形轮廓。舱体上的标签清晰可见：NPH系列-记忆克隆体。

江砚白的胃部一阵绞痛。他猛地撕开自己左臂的皮肤——真皮层下，一个完全相同的条形码正在发光。

"这不可能......"江砚白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我有童年记忆，记得母亲做的苹果派，记得第一次骑自行车摔倒......"

"记忆移植技术早在2065年就成熟了。"霍闻闫调出一段研究记录，"涅槃计划最初是为了保存人类文明精华，在林晚接手后变成了......这个。"

画面显示出一间白色实验室。年轻时的林晚站在培养舱前，舱体内是一个与江砚白长相完全相同的男孩。

"第421号克隆体，记忆模板来自新北京消防员江砚白，死于2077年陨石雨。"林晚的声音冰冷得不似人类，"植入标准人类记忆包，加入对沈栖棠的天然亲近性基因标记。"

江砚白跪倒在地，梧桐街的碎石硌得膝盖生疼。这种疼痛如此真实，却无法抵消他内心的虚无。如果连痛觉都是程序设定，那么"江砚白"究竟是谁？

林沐许突然发出一声苦笑："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母亲创造的这个系统，连她自己都没能幸免。"他拉开衣领，锁骨下方露出同样的条形码，"林晚博士的克隆体，专门设计来维护系统运行的工具人。"

全息影像闪烁了几下，霍闻闫的脸变得更加模糊："我的情况更复杂。严格来说，我不是克隆体......"

影像切换成一间量子实验室。屏幕上显示着"意识上传进度98%"，而躺在操作舱里的，是年轻的霍闻闫本人。

"我是最后一个自然人类科学家的意识副本。"霍闻闫说，"原体在完成上传后立即自杀了，因为他发现人类已经......"

影像突然中断。梧桐街尽头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声。三人转头看去，一辆印着"记忆管理局"标志的黑色装甲车正缓缓驶来。

"清扫程序。"林沐许迅速站起身，"系统发现我们突破了认知防火墙。"

装甲车顶部的天线开始旋转，空气中响起高频噪音。江砚白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某些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不，不是他的记忆，是原始模板江砚白的记忆。消防车刺耳的警笛，燃烧的建筑，一个女孩被困在五楼窗口......

"抵抗记忆重构！"林沐许大喊，"专注一个绝对真实的细节！"

江砚白死死抓住左臂的条形码。无论这个标记代表什么，此刻它是唯一确定的存在证明。装甲车发出的噪音频率越来越高，街道两侧的建筑开始像素化。

霍闻闫的影像突然重新出现，但这次他看起来完全不同——一个七八岁男孩的模样，穿着过大的实验室白大褂。

"沈栖棠？"林沐许震惊地看着这个虚拟形象。

小男孩摇摇头："我是他七岁时的记忆碎片，一直被藏在量子计算机的核心防火墙里。"他的声音同时带着孩童的天真和老者的沧桑，"妈妈不知道我看到了她的实验日志。"

装甲车突然停止前进。它的金属外壳开始剥落，露出内部精密的量子处理器结构。小男孩形象的沈栖棠伸出手，装甲车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僵在原地。

"你们想知道真相吗？"小沈栖棠问，"那个连我的主意识都拒绝承认的真相？"

江砚白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也许是因为震惊已经超过了承受极限，也许是因为那个小男孩眼中某种超越年龄的悲悯。

"告诉我。"江砚白听见自己说，"无论多残酷。"

小沈栖棠点点头。他挥动小手，周围的景象瞬间改变。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站里，透过观察窗能看到下方蔚蓝的地球。

"2077年陨石雨不是自然灾害。"小沈栖棠指向地球表面几处正在发生的爆炸，"那是轨道武器打击，由涅槃计划发起，目的是消灭'不合格'的人口。"

影像切换到地球表面。江砚白看到无数个自己——消防员江砚白的原始模板，正在倒塌的建筑中救人。一个陨石碎片击中了他所在的消防车，火焰吞没了那张与江砚白一模一样的脸。

"幸存者不足百万，大部分是权贵和科学家。"小沈栖棠继续说，"林晚博士发现即使是这些人，基因也不够完美。于是她......"

影像变成月球基地的实验室。林晚站在一排排培养舱前，脸上带着狂热的笑容。

"'既然人类无法进化，我们就创造更完美的容器。'"林晚的声音回荡在空间站里，"她清洗了最后幸存者的记忆，把他们变成第一批克隆体模板。"

江砚白注意到林沐许的脸色变得惨白。当影像显示林晚亲自给年幼的沈栖棠注射某种蓝色液体时，林沐许发出一声受伤动物般的呜咽。

"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小沈栖棠的影像闪烁了一下："最讽刺的是，这个实验意外创造了系统漏洞——我的量子计算能力。当我发现真相后，创造记忆场不是为了延续谎言，而是......"

"而是给人类一个温柔的结局。"霍闻闫的成人形象重新出现，接过了话语，"让克隆体们相信自己还是真正的人类。"

装甲车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小沈栖棠的影像开始不稳定："系统主意识发现我们了。你们必须做出选择——继续活在美丽的谎言里，或者......"

"或者什么？"江砚白问。

"或者重启整个系统。"小沈栖棠的声音越来越弱，"这会抹去所有克隆体的记忆，但也许......也许能创造真正自由的新生。"

警报声骤然增大。装甲车的外壳重新组装，炮口开始充能。林沐许突然冲向装甲车，他的手臂上浮现出与沈栖棠相似的荧光纹路。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林沐许回头对江砚白露出熟悉的痞笑，"记得告诉下一个我，别再爱上不该爱的人。"

他的身体在接触到装甲车的瞬间化为无数数据流。小沈栖棠的影像睁大眼睛："他在用自己作为载体上传病毒！"

江砚白想冲上去，却被霍闻闫拦住："已经来不及了。病毒会格式化整个记忆场系统，包括......所有克隆体的现有记忆。"

装甲车爆炸成一团蓝色火焰。火焰中，林沐许最后的声音传来："江砚白，条形码最后四位是你的生日。至少这点是真实的......"

世界开始崩塌。江砚白感到记忆如沙粒般从指间流走。在完全失去意识前，他死死攥住左臂，仿佛那串数字是茫茫宇宙中唯一的锚点。

NPH-2077-0421。

四月二十一日，春天。苹果派的味道，自行车铃铛的声响，某个重要的人微笑的弧度。真或假已经不再重要，此刻的感受才是存在的全部意义。

黑暗降临前，江砚白仿佛听见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空轻声说："这次，一定要活得更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