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堂,无忧城最大的医馆,也是整个天穹大陆最有名的医学堂。
宿家作为医学世家,对于医术方面的知识并非秘而不宣,相反地,宿家每隔几年都会开设学堂,招收医学天赋异禀的学徒,教授他们医典名籍,诊疗,识药制药等。
天穹大陆最有名的鬼手医修就是从惊春堂出来的弟子,自立门户后又带出了不少优秀的徒弟,桃李满天下,老医师的师傅就是其中之一。
医者仁心,作为回馈,每次无忧城从浮镜山中出现,受过教导的弟子们会回到惊春堂坐诊。
快到的时候,宿七就委婉提醒过他们,很多拿着通行令来求医的病人身上的症状观感不太好,如果不小心碰上了,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们刚进院子里就看到一副漆黑的棺材横在走廊上,周围站着四个捂着口鼻的抬棺人,一只枯黑干瘪的手推开半阖的棺材盖,浓烈刺鼻的尸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诈尸了!
阿渔瞪大眼睛,下意识捂嘴巴不让自己出声,往后退了两步,宿七扶住他,往他嘴巴里塞了一颗药丹,低声道:“咽下去,别害怕,是病人。”
他转头又给老医师和江序白递药丹,等到两人吃下之后,带着他们绕过走廊的棺材,拐进另一个院子。
途中,江序白看到一名医师往棺材里散了药粉,指挥着抬棺人将棺材抬进隔壁冒着白烟的房间里,门关上后,那股积於的臭味终于淡去。
宿七将人带到单独的诊屋里,让他们稍等片刻,他去请医师。
憋了一路的气终于可以自由呼吸,阿渔大吸几口,心有余悸地问老医师棺材里面的是人是鬼。
老医师沉思良久,说道:“看样子很像是中了沉水棺的毒,似人也似鬼。”
阿渔不太懂,呆呆道:“沉水棺是什么?”
江序白也好奇看过来,等着老医师回答。
老医师道:“一种很少见的亡尸,人生前被封进棺里,每日沉入水中,待到里面的人快要溺亡之时抬出水面,第二天再沉下去,如此反复,直到彻底死亡,怨气重的会变成水中亡尸,江河湖泊多的地方有人遇见过,它们不直接杀人,多是抓挠或者咬,只为传染尸毒。”
“中毒的人,前七天特别怕水,后七天又离不开水,泡到皮肤发皱浮囊,上岸后肌肉开始脱水干瘪,畏光,整个过程并不会有多大的痛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会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干瘪萎缩变成易碎的干尸,只能待在湿木制成的棺材里。”
阿渔完全听傻了,“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老医师沉重道:“人与人之间的选择是不同的,你兴许觉得死了是解脱,但有的人,他就是想活着,所以哪怕还有一口气,也要坚持下去。”
老医师话头一转,“虽说沉水棺难治,我也只在医典中见过记载,但那人既然都求到无忧城来了,说不定会有转机。”
长廊外传来一声脚步声,宿七的声音隔着门隐隐约约传来,像是在和别人说话。
“少主”“回来了”的字眼落入江序白耳朵里,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他心上,突突地跳着。
他很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候,手心里冒出了虚汗。
人影出现在门口时,江序白已经调整好表情,神色自若地望过去,然后狠狠松了一口气。
来人不是宿溪亭。
宿七身后跟着宿家的医师和药童。
“公子请随我来。”药童做了个手势请江序白到里间看诊,熟悉江序白病状的老医师也一同请了进去。
外间只剩阿渔和宿七两个人。
没了熟人,阿渔变得拘谨,两只手乖乖放在腿上,目视前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一只胖纸鹤飞到阿渔眼前,翻了一个跟头。
阿渔眨眨眼,又有一只飞过来滴溜溜地转圈。
他悄悄看向旁边的宿七。
宿七捏着刚折好的纸鹤,挑着眉无声问他:“想学吗?”
像拐小孩的。
里间,给江序白把完脉的医师愁眉不展,面露难色。
“如何?仙师可有头绪?”老医师问。
医师道:“公子这脉象着实古怪,这毒也古怪,只在心脉盘踞深入,并未向外扩散,我从医多年,并未听说过有哪种剧毒有如此效果。”
老医师听完更愁了,苍老的面容又老了几分。
病人本人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表情,淡淡的。
那医师想了想决定摇人,扭头嘱咐药童去请人,“那位医师专研毒物,擅解百毒,兴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解毒的来了之后,也是一筹莫展,又摇来了另一个人。
一个摇一个,不断有人江序白所在的诊屋进进出出,不过一个上午,整个惊春堂的医师都看过了。
“唉……”
江序白递给老医师一杯热茶,安慰他道:“没事的,他们都尽力了。”
老医师接过茶杯,苦涩一笑,“公子怎么还安慰起老朽来了,明明最难受的人是公子。”
江序白:“那倒也还好。”毕竟有系统在,他一时半会应该还死不了。
【来呀!来修仙呀!靠人不如靠己,这些笨蛋医师治不了的。等宿主成了仙尊就什么病没了,我这里新拆了一本万剑诀,宿主要不要来品读一下,很简单的,学会了还可以御剑飞行哟。】勤劳的系统此时正在他的脑袋里见缝插针地劝修,江序白没理它。
一口闷完茶水,老医师来到宿七面前,恳求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请宿少主替我家公子看一看?”
宿七也没想到,这位年轻好看的公子在求医的人里是症状最轻的一个,却是最难治的一个。
“实在不巧,少主前几日出门了,归期未定。”宿七这次没撒谎,宿溪亭是真的不在无忧城。“一个月后,无忧城会正式对外开城,那时候少主应当会回城。”宿七补充道。
江序白站起来,轻咳了两声,“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宿七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也有几分于心不忍,“要不你们在宿府住两天,我给少主传个信,问问他能不能提前回来。”
老医师面色一喜,正要答应下来,却听江序白快速道:“不用了!”
担心自己拒绝得太过突兀引起误会,江序白找补道:“你家少主出门在外定是有要事在身,不必特意为此影响自己原本的行程,看诊这事可以放一放,不过一个月,我们可以等。”
老医师看向江序白,不太赞同,开口想劝他:“二公子……”
江序白摇摇头,意思很明显。
能拖一会是一会,他实在是有点不太好意思。
宿七将三人送到大道上,看着人走远了才转身,正好碰上刚回来的宿溪亭。
“少主!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宿七惊讶道,随后想起来要把刚离开的江序白叫回来,回头却发现那三人已经不见了。
“人呢?走这么快?”宿七挠挠头,“刚刚不还在那……”
宿溪亭顺着宿七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了大道上过往匆匆的行人。
宿溪亭:“什么走得快,你在说谁?”
宿七回答:“来求医的一个年轻公子,我听那小孩说他们是从琵琶洲来的。”
琵琶洲?
宿溪亭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地方。
宿七惋惜道:“那位江公子也是个可怜之人,不知中了什么怪毒,整个惊春堂的医师都诊不出来。”
宿溪亭来了点兴趣,“说来听听,都有何症状?”
宿七仔细回忆自己听到的,说道:“脉象紊乱,气虚体弱,发病时止不住咳,心口伴有剧痛,呕出毒血后疼痛消失,双目陷入短暂失明。”
这症状……
几乎和那次秘境中从他身上盗走蛇衔草的病秧子一样。
会这么巧吗?
“那人相貌如何?”宿溪亭问。
宿七眼神瞬间充满亮光,和小时候看见漂亮美人的神态一模一样:“惊为天人的好看,死沉病气也难掩绝色风华。”
本来都要对上号了,宿溪亭一听惊为天人又不太确定了。
瞥见少主略微怀疑的眼神,宿七以为他在质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决定为自己的审美正名。
“他们下个月还会再来,少主你到时候见到人就知道了,我真的没有夸张。”宿七跟在宿溪亭身后信誓旦旦地说。
另一边。
“公子,我们为什么要突然躲起来?你碰见谁了?”阿渔后背紧贴着青墙,一动不动,侧着头小声问江序白。
原本他们好好在街上走着,不知怎么了,二公子突然拉着他和老医师侧身躲进旁边的铺子,鬼鬼祟祟的像是在躲什么人。
江序白探头观察,确认道上没人之后,才拉着人走出来。
好险,差点就碰上了,幸好他眼尖。
江序白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喃喃道:“果然还是上辈子演恋爱脑演伤了吧。”要不然他怎么会只是看见一个背影就慌乱成这样,整得跟旧情人破镜重圆久别重逢似的。
可是他们都没破过,怎么可能会圆呢。
“伤?”
老医师精准触发关键词,“我看看,哪里有伤?”他抓过江序白,要给他检查。
江序白哭笑不得拒绝老医师的热心肠,解释道:“没伤没伤,您听错了。”
“我们回去吧,算算日子,长姐也该回来了,在江家看不见我,她会担心的。”江序白扯开话题。
老医师果然被带偏,点点头,“说的也是,罢了罢了,下个月再来吧。”
三人往城外走去,夕阳余晖将三人的朦胧影子不断拉长,身后热闹繁华的无忧城渐渐亮起了灯火。
“公子你还没说,我们刚刚在躲谁啊?
“唔,讨债的吧。”
“你欠人家很多吗?
“那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