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聿烦死了。
他本来都已经到Cage了。
Cage是石景山区石景山路体育场西街的一家地下酒吧,裴书聿以前是在石景山这边上学,初三毕业后意外结识了这家酒店的老板。老板那时二十几岁,第一次见他时扎着脏辫,手上全是纹身,是个妥妥的摇滚青年,自由,洒脱,率性。虽说店是他开的,但他常年不在酒吧,酒吧是交给来这里北漂的四川女孩管理。
裴书聿曾经很欣赏他的生活态度,并默默给尚且还是学生的自己也设定了这样的目标:要自由,要本我。
结果,这个酒吧老板让裴书聿感到非常失望和不解。
他爱上了一位女孩。
女孩是山东人,在北京一家国际小学当老师,人很文静,是独生女,爸妈为了她特地卖了山东的老房子,用所有积蓄在北京给她买了个三室一厅。说来也巧,这八辈子都不可能有关系的人,居然通过朋友的饭局给认识上了。按照老板的话,他对女孩是一见钟情,当然,说难听点是见色起意,反正就看上了人家姑娘。姑娘一开始挺怕他的,毕竟他这种长得就像背了几条人命的,还整两条花臂,谁看谁不怵。
后面老板追了她一年,没什么经验的小姑娘就被骗走了。回去见家长,山东家长嫌他没个正经工作,搞艺术的,又看见他那两条乌漆麻黑乱七八糟的手臂,眉头那是皱得愈发难看,死活不肯同意。谁想,花臂也是真爱,见女孩父母咬定了不松嘴,他下一秒就去洗了纹身,纹身师还劝他最好不要,但他丝毫没有犹豫,洗了。然后在女孩学校附近开了一家书店,结果书店越做越大,做成了连锁,女孩父母才勉强同意。
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会吟点酸诗的臭作曲人了,而Cage因为最初经济紧张,刘亚权,也就是这个老板,想低价把酒吧给盘出去。裴书聿得知后,让管家把钱转给了刘亚权——以高出原定于他转手两倍的价格给买了下来。不过,酒吧里的员工,除了主事的四川女孩,其他人都不知道老板已经易了主,刘亚权安分了一年,现在也还是会时不时过来喝点小酒放松放松,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充当DJ去活跃一下气氛。
他笑称这里是他免费的乌托邦。
而“瘾”,是这一年内酒吧里最受欢迎的驻唱乐队,乐队以高水平高颜值出名,一般来说,乐队的话,其实粉丝,观众是不太关注他们的颜值的,毕竟大家来消费的,你要是歌唱水平一般般人家也闹挺,甭管你长得多好看,菜就是菜,有点才华反倒还能拉高颜值。但,这支乐队少有的颜值是锦上添花的类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喜欢长得能愉悦心情的东西?谁还不是颜控?在其他条件差不多一致的情况下,让你挑对象你还能挑丑的谈?
当然,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不过丑男人还是能找到对象的,有的是因为他们的确有点才华,但大部分原因都只能归结于他们对象的审美奇特。
因此,自从“瘾”加入驻唱乐队之后,Cage的消费量就肉眼可见的疯狂飙升,为了维持店内的安全和秩序,Cage不得不改了店规,从随心进入变成了预约制。
关于“瘾”,“瘾”的队长是鼓手于洋,于洋年纪稍长一些,是隔壁一所艺术类院校的准毕业生,其余成员也都是附近高校的同龄人。
除开鼓手,贝斯手,吉他手外,“瘾”比其他乐队特殊一点的是,它有两名主唱,主唱上台时着面具,露过脸的只有J一人,J真名吴少一,还有一个是从未露过脸且真实身份不明的Y。
在这个乐队里,知道Y真实身份的只有队长于洋和吴少一。前几天吴少一因为老家有事要回去一趟,平常的备用主唱二把手,也即吉他手,下楼梯时不下心给崴了脚,现在床都下不了,脚肿成了猪蹄。“瘾”这场表演又是提前定下的,绝大部分观众都是冲着他们来的,票都买了,总不能临期取消吧,而且这会也没有别的乐队顶上了,到时候给Cage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身为Cage的老板,裴书聿对于这样的突发意外理应负有责任,所以于洋毫无心理负担地喊来了老板裴书聿救场。
他们的表演是在夜场,十一点才开始。裴书聿先去看了个展,展会结束后,他本来已经坐上了一号线准备直达石景山,但中途又一脸被逼无奈的样子在玉泉路下了车,主唱在联系人里另找了一个,报了高价,自己打车返程回了学校。
到半路的时候,于洋的短信催命似的一条接一条的发来:
〈不是,老弟你就这么走了?〉
〈说好在学校无聊的呢?回去干嘛?〉
〈你找的人靠不靠谱啊,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上场了我连他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我们这也没排过,等下上场给人听笑话?〉
〈你这不是欺骗观众吗?大家都以为是来的是Y,他这一开口不就露馅了?还是说你打算让我对外公布我们“瘾”又加主唱了?〉
〈哪家乐队主唱能凑一桌麻将啊?〉
……
噼里啪啦,啰里啰嗦,于洋是重庆人,不知道重庆人是不是就这样,裴书聿和他见第一面的时候就感觉这人过分外向,特别能说会道,跟谁都能一副哥俩好的感觉,即使他知道裴书聿是这家店的老板,但也完全没把他当成上级来看,仗着年纪在那里压着人喊弟弟。
消息发了一大堆,裴书聿就回了一条过去:
〈死不了,这人靠谱,别在那吵吵嚷嚷了,我感冒了,去了也影响发挥,你要再发扣工资了啊。〉
于洋收到消息,骂了一句万恶的资本家。
快到学校的时候,裴书聿又觉得不是个事,他这是在做什么?回去看那土包子有没有伤心?万一那土包子问自己怎么又回来了他该如何回答?
想着,裴书聿打道回府,去了西单商业街,走走停停,没一会儿裴家的司机就来把他接走了。回去后和老爷子续了一下亲情,发现蓝茵女士难得的在家里,又过去唠了一下,没说两句,蓝茵就推开他起身了。
“下周末中秋,记得回来啊,你爹现在在柏林等我,说是发烧了,让我过去看看,我说你们两父子就没一个省心的……,儿子刚感冒完老子就又病上了,净折腾我得了……”
裴书聿无语,裴尚宗四十几岁,身体壮的依旧可以在拳击场里打死二十几岁的同等身材青年,现在发个烧还要漂洋过海派个私人机来接老婆过去照顾他。
裴书聿货真价实地翻了个白眼,“你不去他也不会因为发烧出事的。”
蓝茵立刻揍了他一拳:“有你这么咒你爹的吗?”
裴书聿受不了,回房睡觉去了。睡醒司机把他送回学校,看到校门的那一刻,裴书聿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好好的觉不睡要跑来参加这小学生过家家似的东西。
他戴着帽子口罩,兜兜转转打听才知道招新地点在哪,然后又花了点时间才抵达目的地,一到那没多久,凭着身高,他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扫见那抹呆呆的身影。
孟垚也看见了他,不知道是怎么认出来了,他整张脸只露了个眼睛,估计是身高吧,裴书聿得瑟地想,毕竟他有188.98呢。
然后,裴书聿旁观孟垚艰难地挤过人群,穿越重重阻碍来到了他身边。
“你不是不来吗?”孟垚眼睛亮莹莹的,喘着气,本来就不怎么白的皮肤因为军训晒得更黑了,说话时那口牙简直白得晃眼。
裴书聿耸耸肩,“谁说我来了。”
“啊?”孟垚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谁说我来了,他现在不就是好好站在他面前吗?
“我只是迷路了,不是特地来的,好吗?”裴书聿低头撇他一眼,而后径直往前走,目光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部门社团里流连,每个都不超过三秒。
“......,”孟垚嘀咕,学校这么大,你怎么就正好迷路到这里,但他只敢在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不然裴书聿肯定会找出别的理由说他。
他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人太多了,孟垚经常和别人撞上,也不管是不是他的问题,上来就是习惯性地道歉,一路上不知道说了不知多少个对不起,裴书聿听烦了,反手就把他抓到自己跟前,顺嘴又骂了一句白痴。
孟垚挠挠头,更加不好意思地在前面走着,一步三回头那种,直到他看到自己心仪的社团——英语辩论协会。
孟垚是山沟里出来的,那里的教育资源本身就很匮乏,英语老师更是整个年级加起来都找不出三个。大部分都是其他科任老师顺带教的,口音不标准就算了,要命的是,两个英语老师,他们分别都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于是孟垚就只能在这两套音标里窜来窜去,一会读成这个,一会读成那个,一个单词有几种发音。别人是美式英式,他们是离谱和没谱。
他的口语自然而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差。但孟垚不觉得丢人,他想要锻炼。就是踟蹰,不知道这社团愿不愿意让他这个口语零级生加入。
裴书聿瞧见他眼巴巴地停在人家辩论协会的牌子前,一副想上去勾搭却又不敢的样子。裴书聿虽然无语,但这次难得没有嘲笑他,拎着他的衣领就把人提到了负责人那里。
负责人是一个女生,裴书聿过来的时候,挡住了桌上的部分光影,她抬头一看,瞧见一高一矮,一白一黑的男人站在她们桌子前。
女生有些惊讶,她是一名实实在在的网上冲浪爱好者。对于“新生里来了一个爱戴口罩的公子哥”这件事是全程吃瓜的,并且在有人恶意揣测口罩帅哥真实面目说不定是丑八怪的时候还十分正义地替他喷了回去,她当时没别的想法,就凭着口罩哥这个身高——是的,在大多数人都知道他名字的前提下,裴书聿还是在这群同龄人口中荣获一个新称号,“口罩哥”,她都觉得已经秒了现实中的大部分男人,毕竟长得丑还可以化妆打扮,不行就上个高科技,整个容,但是矮的话,那可真就是无药可救了,170的男人再怎么往鞋子里塞增高垫也到不了180,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摔死。
其实昨晚她还和舍友讨论过,明天口罩哥会不会被她们偶遇,还打赌口罩哥到底会加入哪个社团。
现在看来,她的几率很大,因为宿舍群里一直在更新消息,至今还没有人看到哪个部门能让口罩哥为此驻足。
她撸起袖子,准备用自己辩论场上的不烂三寸之舌好好大显神通,结果还没打声招呼,口罩哥就毫不留情地走了。小个子那个看了他几眼,像是也要跟着他一起似的,但最后还是又把目光转回到了她这里。
孟垚虽然不善与人打交道,但对于任何能让他得到成长,学习新知识的机会,他是绝对不会错过的。孟垚知道自己的英语不好,不过这个负责人并没有就此劝退他,他们聊了好一会,互相交换了姓名还有学院这些基本信息。
任柳,外国语学院,英语专业,大二生,目前是协会的副会长。
按照对方的要求,孟垚现场用英语做了段自我介绍,确实水平不怎么样,估计比任柳家里那个四年级的弟弟还要差,不过任柳觉得他挺可爱的,说英语时磕磕绊绊,但不自卑,不怯懦,没有畏手畏脚,卡顿的时候会不好意思地朝你笑笑,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
任柳注意到他的穿着打扮,不用过多猜想,就可以知道这人的家庭条件一定一般,也可以说是差,但他好像并不怎么在乎,没有过多对此进行伪装,就这么原原本本地把真实的他呈现在大众面前,不去进行虚伪的矫饰。
任柳已经很少碰到这种类型的男生了,质朴,憨厚,同时又给人一种活力满满的感觉。
很健康,很有生机。
孟垚可不知道自己在这位副会长那里得到了这么高的评价,他只觉得和任柳的聊天过程很舒服,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糟糕的口语而嘲笑他,反而还十分耐心地和他介绍协会的由来,人员组成以及协会日常会组织的活动和内容那些。
因为时间有限,任柳不能只顾着和他聊天,孟垚加了她的联系方式后就离开了。
裴书聿没有离他很远,孟垚走几步路的距离就到了,不过他又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社团,见对方一时半会也不会结束的样子,他转头就去了写着青年志愿者协会的摊位......
之后的时间,孟垚完全逛嗨了,等想起来找裴书聿的时候,已经是招新末尾的时间。他不清楚裴书聿是否还在这里,也许早就走了,因为裴书聿极其讨厌晒太阳,而现在......,孟垚抬头觑了眼顶上的烈日,估计这人已经不知道去哪休息了。
裴书聿其实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乘凉,他看着广场里的孟垚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到处乱窜,两只眼睛这里瞟瞟那里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