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晨曦笼在朦胧的薄雾里,尚有没睡醒的鸟雀在枝头眯着眼瞌睡,被秋意染黄的树叶上有一颗朝露摇摇欲坠,蓦地滴在鸟雀的脑袋上,鸟儿受惊扑棱而起,霎时划破了山林的静谧。
道童小远一身短打,拿着根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大扫把在人迹罕至的蜿蜒山路上,扫开一条小径。
已是秋末,位于南方的白云山染上一片金灿的红叶,落叶纷飞,不过数日山林间便铺上厚厚一层落叶。
小远抬起头,原本遮天的大树现下变得分外稀疏,还不断有红叶落下,完成一轮轮回更迭。
方才晨起时,小远照例烹茶给师父,清茶倒进茶盅,有细碎的茶叶飘在表层,小远没有撇去,因为师父那古怪的脾性,小远第一次泡茶时,将茶渣撇去就挨了顿臭骂。
清茶端进屋里,师父才刚结束冥想,一头青丝披散,道袍不着调地罩在身上,很是随性。
纤细修长的手指揭开茶盅,女道士低头进茶,却停下了动作,凝视清茶良久,缓缓道:“小远,去扫地。有客人来了。”
小道童不情不愿却不敢抱怨地拖了扫把打开了山门。没有瞧见一支短短的茶梗直立漂浮在师父手中的清茶里,正缓缓下沉。
白云山景区当然有专门的保洁工人,但因白云观颇为避世,婉拒了景区安排的保洁,通往道观的小径每每到了秋季便会铺上一层厚厚的落叶。
小道童独自一人自外向里,把黄叶扫向路两边的山林中去。等他扫到道观门前,依着扫把喘气,正用袖子摸额上的汗珠,就瞧见远远地有一双倩影走近,正向白云观来。
小远默念一句“无量天尊”,决心发奋图强,誓要变得像师父那样料事如神。
沈徽和叶望舒两人几乎是马不停蹄,从山脚一口气爬上了白云观,现下终于可以隐约瞧见白云观的轮廓。
叶望舒喘着粗气,依靠在路边突起的石头上,摆了摆手:“不行了不行了!休息一下。”言罢也不管沈徽同不同意,就席地而坐,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你体能越来越差了啊!”沈徽嘲笑她一句,也没有勉强,原地走动几步放松肌肉,小口地补充水分。
她举目望向已经能看到半开的山门的白云观,悄然攥紧了手。越靠近目的地沈徽心里越是期待,她期待在这里找寻到些头绪,或许关于魏秋,或许关于自己。
但这些期待里又有浅浅的忧虑,像块碍脚的小沙粒,硌得沈徽有点不舒服。
昨晚魏秋知道她今日要上白云山,睁着眼期待地看着她,就差没有尾巴可以摇了。
不过依旧被沈徽义正严辞拒绝了。
在祈求了无数次都失败告终之后,魏秋在今早出门前依旧垂死挣扎。
“为什么?”魏秋嘴瘪瘪的,看起来十分委屈可怜,脑袋从沈徽的镜子里钻出来一半,看沈徽涂防晒霜。
沈徽熟练地无视半透明的鬼影,对着镜子抹匀防晒,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回答:“因为今天要去的地方,比较特殊。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有危险。”
“不就是个道观嘛!之前望舒拿来的符对我也不起作用啊……”魏秋满不在乎地嘟囔道。
沈徽对着镜子理好衣服,伸手弹下魏秋的脑门,“知道你厉害行了吧!但是,这次不行,还有望舒一起去。再说了,这艳阳高照的天气,你也不方便出门。”
这句话说到了魏秋的痛处,她闷闷不乐地飘走了,躲进西面没有阳光的屋子里,一双眼睛写满了哀怨,目送沈徽出门。
女鬼落寞的样子逗笑了沈徽,她穿好鞋子打开家门,“我出门啦!希望今晚回来有吃好的。”说完冲魏秋送去一个风情万种的飞吻,出了门。
魏秋捂着自己的小心脏,原地呆愣了好久,连不能去白云山的不高兴都忘记了。
山路上的沈徽和叶望舒稍作休息,又继续往前。已经是最后一小段路了,一鼓作气就能到白云观。沈徽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不至于那么紧张。
山门已经清晰可见了,甚至连里面的小院,院中的八卦都能看清。
沈徽停下脚步,浅浅地叹了一声。
“徽徽?”察觉身后人不对,叶望舒也回过头看她。
“有点累,没事了,走吧。”沈徽摆摆手,笑了笑。
推开半掩的大门,就瞧见古朴的白云观耸立山间,高翘的飞檐下绘有展翅的仙鹤栩栩如生,上了年头的石柱上刻有寓意祥瑞的图腾,沈徽一时间看不出那是什么。
小鹅卵石铺成的巨幅的阴阳八卦图在院内正中,现下正有一道童垂手立在八卦之后,见她们进来,拱手行礼。
“家师在客堂等候二位,尊客请随我来。”
听闻此言,沈徽和叶望舒对看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讶异。但叶望舒多了几分了然,毕竟在她眼里,这儿的道长可是很厉害的人物。
两人随着小道童进了客堂,里头摆设十分简单,两个蒲团,一张矮几,矮几之后便是白云观现任主人。
沈徽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掩下心里的惊讶。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位长须白眉,仙风道骨的老先生,压根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位穿着道袍都甚至有些风华绝代的女道士。
“咦?今日青远道长不在观中么?”
叶望舒见礼之后,疑惑道。
正在布茶的小远手一颤,差点儿把茶水弄翻。
“师弟云游历练,暂不在观中。”女道士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心虚的小徒弟。
小远把茶盘夹在腋下,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平日里,师父不屑于卖符给那些人,小远又苦于观中贫穷,只得用自己三脚猫的功夫画几张“十分见效”的护身符,然后贴了障目符在自己身上,假扮成青远道长,出现在众人面前,为人消灾。
叶望舒平日里见的,当然就是小远假扮的青远道长。
叶望舒似又想起什么,讶异道:“那日在城中见到的,果然是青崖道长!”
青崖道长露出浅浅的笑意,点点头,“尊客好记性。”
茶过三巡,小远又来换了一次茶,这回盛茶的是阔嘴的陶瓷茶盏。
青崖道长举起飘着茶香的茶盏,轻抿一口,看向沈徽,“沈小姐近来,身体可好?”
“都挺好的,谢谢道长关心。”沈徽被问得有些一头雾水,只觉青崖道长那一眼似乎看穿了什么。
“沈小姐,可是有什么要问贫道?”
沈徽几乎差点脱口而出魏秋的事,但临到嘴边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她说不出来,也许这个道长只是个江湖骗子,但也许说出来了魏秋就会有危险……想及女鬼傻里傻气的模样,现下铁定在家里瘪嘴撸猫,沈徽突然就觉得,就这样让魏秋在自己身边,也挺好。
心念就这么转了一圈,沈徽打定主意不提起魏秋,“有一个梦三番五次的出现,道长有什么可解?”
“梦为念。有所想有所念即为梦。但于你……”青崖道长的拂尘在虚空中轻轻划过,抬手为两位客人倒满茶盏,“于你而言,所梦的却是虚无。于那份虚无而言却为真实。”
“为什么只是于我而言?”沈徽眉头紧蹙,觉得从这话中听出来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
青崖道长抬起眼看了看沈徽,目光又落到一旁的叶望舒身上,然后露出一个可以说的上狡黠的笑容:“天机不可泄露。”
端起茶盏的沈徽差点被呛死。匆忙咳嗽间,并没有注意到叶望舒如释重负的叹息。
沈徽咳得泪眼汪汪,抹去泪花的时候,还看到青崖道长不着调地看着她笑,更在心里做实了这个道长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一杯茶饮尽,沈徽就起身准备告辞了。
不料,青崖道长却叫住了她。
“沈小姐,请留步。”
“道长还有什么事吗?”
青崖道长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红锦囊,“贫道观沈小姐鬼气缠身,迟迟不散,这道符还望随身携带。此符一般邪祟不敢靠近,危及时刻可保沈小姐平安。”
沈徽眼皮子猛跳,下意识退了一步,不肯去接,“不必了,谢谢道长好意。我一切都挺好!”
“性命攸关。沈小姐不要推辞。”青崖道长含笑而起,不过须臾就到了沈徽身侧,把锦囊硬塞进她手里。
这是强买强卖?
“我……今天出门匆忙,没有带钱……”
“你我今日有缘,何须谈钱。”
叶望舒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急忙上前把锦囊硬是往沈徽怀里塞了塞,欣喜道:“那就谢谢道长了!您不知道,这家伙之前还告诉我她见鬼了呢!有您的符护身,我就放心了!谢谢道长!”
又是一通道谢之后,叶望舒赶忙拖着沈徽跑了。
那架势好像身后有猛虎追她们似的。
“小远,别看了,人已经走远了。”青崖道长拿拂尘敲敲小徒弟的脑袋。
小远捂着痛处,遥望那两道远走的身影,惋惜地长叹口气,颇为痛心疾首道,“师父啊!您可真败家!那道符可值我们好几个月饭钱呐!”
“俗物。”青崖道长恨铁不成钢地甩甩拂尘,“那位沈小姐真是可惜。明明几年前还见过一次,把盏长谈,现在却真的都不记得我了。”
“师父是说她忘记了一些事情?”小远天真地问。
“何止是忘了。”青崖道长摇摇头,“且不说这些。她身上有股灵异之气,同几日前在丰源巷所见非常相似。”
“那还等什么呀师父!人都走了!”
青崖道长一把扯住就要追人的小徒弟,又敲了他一记,“冒失。锦囊中留了追踪的符咒,若有异动为师自能知晓,何必打草惊蛇。”
小远委屈地捂着脑袋,“师父别打了。再打真傻了!”
“本来也没多聪慧。”
“就是因为师父一直打我才不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