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扬州,云墨书堂。
夫子今日有急事匆匆告假离开,留下些少男少女样的书生在书堂外的院落里看书写字。
“卿然姐姐,你瞧,那绛色衣衫的书生在悄悄看你。”
顾卿然咬着自己偷偷带进来的栗子糕,转头一瞧,少年人的两双眼眸对上,那白面书生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顾卿然不明所以,愣愣地眨了眨眼,那男子就颤着手递过来一封信。
那信封上还扣了个白玉坠子,瞧着精致,她耳根隐隐发红,到底没接。
这里是扬州云墨学堂,在此地有些名气。不少闺门女子也会来此念书,可惜夫子严厉古板,略显迂腐。
顾卿然念书迟,对夫子日日所讲的诗词歌赋无甚兴趣。
她今日给同伴带了些她亲手做的栗子糕来。
李妙是她的同窗,只觉栗子糕软糯香甜,一口咬下去,嘴里皆是栗子的甜味,吃得人舌头都被卷了起来,险些随着绵软的栗子糕一起咽进去。
“卿然姐姐,还是你好,可惜我是个女子,若我是个男子,我也像学堂里那些书生一样费尽心思塞情书给你。”
李妙年纪小,不知道害羞,只知道她撞见过无数次学堂里看似古板端肃的书生故意走错路,来给顾卿然送信或是想着法的帮顾卿然解诗作题。
卿然姐姐,可是她心目中,学堂里最招人注目的女子。
“娘亲说最近扬州来了大官,由李刺史招待,姐姐你可见过他?我爹为了护卫他几日几日不回家。”
李刺史便是顾卿然的舅舅李明山,至于那位由京城下江南的大官,身份贵重,不能外言,舅舅未告诉她。
只是道,这次她有机会随那官员入京面圣。
顾卿然摇了摇头,说没见过那人。
没多久,李府的人就提前将她接了回去。
待到回了府内,丫鬟们早早准备好梳妆打扮一应用具。
贴身丫鬟宝春替顾卿然解了衣裳,浴池内水汽氤氲,顾卿然光洁皎白的身子落了水,只留下柔顺如瀑的一袭青丝在浴池边。
宝春自是知道小姐身段窈窕,这时候身为女子也难免脸红,她小声道:
“夫人吩咐下人给您再梳洗打扮一次。”
掌事婆婆一进来,看到沐浴后,静静倚在美人榻上的女子,眼睛都看直了。
江南从不缺美人,但面前的这位,可以说是她平生所见最美的美人。
一双楚楚动人的黑眸,盈着水珠似的惹人怜爱,琼鼻细腻微翘,巴掌大的鹅蛋脸,此刻因为疑惑而咬唇,贝齿微露,又添了少女青涩。
容色极艳,更有让人心生怜爱之感。
屋里的人都知道,这位顾姑娘,没有被老爷、夫人寻回来前,是被一处开医馆的人家捡去,女扮男装,去医馆里当学徒。
明明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幼年丧父,又丧母,直到十五岁及笄后,才被李府寻了回来,做了表小姐。
林婆暗道这姑娘实在是有过人的美貌,怕是进了京,也是翘楚。
老爷和夫人知道她在外这么些年,定了过了不少苦日子,又装作医馆小大夫过了些年,但为了她日后婚嫁着想,送她去云墨书堂念书,这样一来,名声也好些。
林婆手一挥,身后两个丫鬟便送来了两套衣裙和一盒首饰。
“到底是去见什么人,何以要这样隆重?”
顾卿然一眼看出这两套衣裙做工精细,怕是江南最好的绣铺也不过如此。
再到她挑开首饰匣,里面的珠宝首饰令她身后的宝春都惊得捂住唇。
玉镯触手生温,金钗极尽精巧,哪怕是最普通的珠花都是用最好的绸缎织造。
顾卿然如今住在李府,也就是她舅舅李明山府上,舅舅与舅母待她十分好,可就是这样,她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物件。
是那位京城来的贵人,要带她去京城?
顾卿然猜测,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原来,她的父亲曾在京城做过官,后来父亲去江南治理水患,被卷入水流之中丧命,母亲悲哀过度,不久后也随着父亲而去。
而她还年幼,就这样与府里人走散,被一医馆人家捡走作了学徒,十五岁时终于被寻了回来。
舅舅数日前已经告诉她,父亲曾是内阁的大学士之一,当年对还是皇子的圣上有教导之恩,圣上感念父亲功德,所以或许会派人接她去京城旧宅住一段时间,再来也就是多些金银珠宝的赏赐。
林婆是个梳妆好手,寻常女子在她手中也能打扮出八分风情,这位她素来喜爱的表小姐经她精心梳洗,端的是仙子下凡一般,美得出尘。
满屋都亮了颜色。
顾卿然小声给林婆道谢。
她知道,府里的人都祝愿她去京城可以见到更多的光景,舅舅这一年来也为她留意了不少青年才俊,预备给她定下婚事。
可她,并无成婚的想法。
当下的日子,就很好。
“舅舅。”
顾卿然定了定心神,缓缓走进正堂。
李明山神情隐隐有紧张之态,顾卿然倒没见过她舅舅来回踱步,手指蜷缩的模样,舅舅似乎在担忧什么。
“舅舅,您有话便告诉我,我听您的。”
李明山亮了神色,认真道:“你及笄已有两年,这两年里,你可有中意之人?”
“没有。”
顾卿然答复得极快,不带犹豫之色。
李明山绷得极其僵硬的脊背松懈不少,一颗心到底是落了肚。
“书房里有位贵客在等你,让丫鬟送你进去。”
书房与正堂不过几步路远,竹林环抱,甚是清幽。
“刀辞,这是相爷要的东西,烦请您呈给相爷。”
书房外,围着不少侍卫,一个小厮样的男子呈上薄薄的一本褐色册子。
刀辞蹙了眉,压低声音道:
“不过是一十七岁的女郎,何以要有这样多的笔墨记载?”
小厮面目略显尴尬道:
“您有所不知,相爷亲自吩咐小的去查,小的自然要查得事无巨细,毕竟,这位,是相爷给自己找的夫人。”
“相爷人品贵重,从不近女色,若不是为着朝堂之上的平衡和提防皇后一族的拉拢,断不会成亲。”
小厮内心也是如此想的,这李府的表小姐,出身书香世家,可到底父母早亡,舅舅官职不高,哪里能配得上相爷。
小厮大着胆子多说了一句:“这女郎容貌非凡,有天人之姿,指不定相爷会动了凡心。”
刀辞听到天人之姿四字,有些想笑。
京城之中贵女无数,相爷从未倾心于谁,若是怀了羞怯心思想入相府伺候的,只是被赶走罢了,若是想入非非、以为能拢住相爷心的,下场惨淡。
刀辞道:“相爷最不喜容色过盛之辈。”
小厮点点头,附和道:
“大人说得对,说得对。”
“册子里的记载,多半是这女郎在书堂时的表现,可惜这女郎对诗书辞赋无甚兴趣,考核成绩平平,算不上有才之女。”
刀辞一听,那就更不妙了。
他跟了相爷多年,知道相爷的脾性,相爷喜静,醉心朝政,以后若是娶妻也该取个温婉端庄、有些才学的高门淑女。
可再一想,相爷不过是为了缓解眼下的局势娶亲,日后会如何,谁也说不准。
刀辞接过这本小册子,缓步进了书房。
徐寂行抬了眼,沉稳如井的眼波里是在高位浸养多年留下的从容,他随手接了册子,翻阅了数页,大致有了数。
刀辞以为徐寂行会说些什么,但没有,徐寂行略看了些便将册子置在一旁,处理起此次视察江南待处理的折子来。
“相爷,若是想抑住皇后赐婚,您在京城挑一户人家也可,何必娶她?”
徐寂行的态度比刀辞预料的还要不在意,他面色平缓,看不出喜怒,似乎只是在处理一桩政务般冷静:
“权衡利弊,是她。”
“留人在府里过日子而已,何必挑剔那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