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派。
山谷飞雪飘落,寒彻逼人。掌门居院坐落在半山腰,檐廊依山环绕,四周鸦雀无声。许泠泠服侍师父喝过药,待他入睡后退出房间。
“师姐,二师兄回来了。”一弟子来到许泠泠面前禀报。
许泠泠问:“在哪里?”
弟子回道:“刚回来,正在食堂用饭。”
太侠盟如今在江湖中势头正盛,青云派虽然退出,门下弟子仍有人私下追随苏筇为太侠盟办事。这些人由二师兄卢则带领。掌门病重这段时间,卢则没有空暇,只有许泠泠在师父身边悉心照料。
大师兄英年早逝,二师兄不理门内事务,门派上下都以许泠泠为主心骨。
许泠泠对卢则心生不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马上来看望师父,还有时间坐在食堂吃饭。她按捺住心情,让弟子先下去,自己等卢则过来。
一炷香后,卢则姗姗来迟,见了许泠泠先是客气一笑,“外面冷,师妹别受凉了。”
许泠泠表情冷冷,“师父生病了,你知道吗?”
山风阴冷,卢则哆嗦了一下身体,有点不耐,“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进去看看师父。”
“师兄,”许泠泠叫住他,“这次回来就不要再下山了。”
“你现在还不是掌门候任,倒命令起我来了。”卢则的目光阴了一下,师父看重师妹多过于自己,万一师父病逝,掌门之位大概率会由她继任。她年纪轻轻有什么资格骑在自己头上?
难道真要像松鹤公子说的那样,尽早将这种可能扼杀掉吗?可这毕竟是自己师妹,他还是有点下不去手。
许泠泠不知道他的这些弯弯绕绕,劝道:“我不是掌门候任,也没有命令师兄你。我只是觉得师父身体不好,门派中的事情必然要多由师兄你代劳,可你三天两头往山下跑,怎么有时间顾得上门派。”
“你真觉得这些事情该由我代劳?”卢则等她的表态。
“长幼有序,师兄在我之上,我愿意协助师兄。”许泠泠对当不当掌门很无所谓,这些年她受师父和大师兄教导,一心想好好报答。大师兄过世后,她只想照顾好师父。
卢则脸色好看了些,说:“你被师父捡回来之后,是大师兄和师父一手把你带大的。我知道你担心师父,不过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生病是正常的,迟早会好起来的。你说的倒也没错,我是该多为门派事情尽心,师父的病好之前我就不下山了。”
进屋之前,卢则又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反正你将来是要嫁到司空家去的,门派里的事情就全部交给我吧,我上手很快,你也不用协助我。多花点时间陪陪司空少主吧。这桩婚事要是成了,对青云派也有好处。”
许泠泠又看向了山中飘雪,眼神有些茫然。
—— ——
小城医馆,除夕的饭桌上摆满佳肴。柯妘铁了心要自己闯荡江湖,频频躲过何山鸣的追寻,窝在医馆里连过年也不肯回家。她以为自己躲得天衣无缝,不知道路行野私下跟何山鸣见过面。
路行野说了柯妘的近况,并真诚表明自己对柯妘的心意。终于能看到小师妹从骗婚的阴影中走出来,又见路行野还算有担当,何山鸣不再强求,回到门派将原委告诉柯赦。在师父发火之前,何山鸣好生劝慰一番。
大家都很宠她,默认了这个闯荡江湖的游戏。
年夜饭有一半是柯妘亲手做的,样子还算看得过去。这是她第一次做饭,催促路行野和小谷快尝尝,期待地等着他们的评价。
小谷夹了块鱼肉,嚼了嚼,表情一言难尽,像是要吐出来。
路行野一把捂住他的嘴,在柯妘看不到的角度命令小师侄,“咽进去。”
为了师叔的幸福,小谷不得不咽下去,连说好吃,起哄让路行野也尝尝。
路行野随便挑道菜,夹一筷子,硬着头皮吃完,扯出一个笑,“不错不错,难得你第一次下厨,竟能做的这么好吃。”
柯妘眼睛一亮,“真的啊?”
她执起筷子想尝尝,路行野先一步把她做的菜全都端到自己和小师侄这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过年这天,做菜的人不能吃自己做的菜,你吃别的。”
“是吗?”柯妘半信半疑,“这习俗真是太奇怪了。”
路行野嗓子眼发慌,脸上满是笑意,“真的。像这几道菜吧,意义特殊,你以后只能在除夕夜做,别的时候都不能做。今儿这几道菜就交给我们了,一定吃完。”
咸的齁人。小谷苦着脸不肯吃,路行野背对着柯妘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予以重任的对他说:“不要害怕,吃了这颗药,你的味觉会暂时麻痹。好小子,你师叔我明年能不能成亲就看你的了。”
小谷毫无办法,跟路行野一起把柯妘做的菜尽数消灭。
柯妘看的目瞪口呆,已然在心里自我怀疑起来,真有这么好吃?她趁那师侄两个没注意,偷了片菜叶子含在嘴里,整个人都麻了。
“柯姑娘手艺真不错,人也心灵手巧,谁要是娶了你,简直是三生有幸。”
吃过饭后,路行野依然像在饭桌上那样夸赞柯妘,那叫一个脸不红心不跳。小谷坐在旁边喝茶,舌头被麻痹没感觉,咸的吃多了口渴,他一直在往嘴里灌水。
路行野拿过他手里的茶杯,说:“别喝这么多水,晚上尿床。”他自己没忍住也喝了半杯水。
“谁尿床了!”小谷气呼呼的,不好把菜咸的事实说出来,只好哼声道:“你自己不也喝这么多水,你才尿床!”
免得小师侄嘴巴憋不住拆台,路行野赶紧把他打发回去睡觉。
柯妘看的又好笑又好气,忍不住说道:“我好像放了挺多盐,菜应该很咸吧?”
“不咸不咸,”路行野笑道:“我们两个只是爱喝水。”
自从上次的泪吻过后,柯妘跟路行野的关系好像近了一步,又好像依旧如此。柯妘刻意避着不见盛槐,可在某些时候还是能想起他的脸,那张脸跟眼前路行野的样子重叠,最终落入她心底的是一团乱麻。
直到今日,看着路行野费尽心思讨她高兴,她忽然有点想哭。
“怎么又哭了?”路行野掏出帕子轻轻印干她脸上的泪。
眼泪大颗大颗的掉,柯妘问他:“你怎么还随身带着手帕呀?”
路行野说:“谁让我的姑娘喜欢哭鼻子呢。”
经历了寒冬,风霜,枝头的桃蕊终会在春日暖风中悄然绽放。她是被备受宠爱的明珠,在家人和爱人的呵护之下再次展露出温润美丽的光芒。
元月十五元宵佳节,一把火点燃了整个江湖。
禅柯寺四十九处分堂同时遭到袭击,火油满室,死伤惨重。夜幕之下,亮起的火光如同恶狼红眼,是江湖对禅柯寺蓄谋已久的猎杀。
非但如此,机巧阁连夜破开竹林机关,攻入总堂辟湖谷。四面八方联合而动,迅捷神速。
一夜之间,禅柯寺如摧枯拉朽般坍塌。
南北武林在南盟主周道昌的带领下对禅柯寺展开猛烈的追杀。这波攻击来势汹汹,没有给禅柯寺任何喘息之机。陆修闻用鬼符发出紧急命令:隐匿保命,若我不测,禅柯寺交予老鬼。
几天后,南郊黄竹林,陆修闻被逼入竹林深处。
微风穿林而过,鸣响的竹声中夹杂刀刃破风的利声。陆修闻反应极快的避开,身后竹子被劈裂,强大的刀气重击在陆修闻身上,他踉跄几步停下,震惊的看着对面黑衣人。
“游龙十七式,你怎么会?你是——”
黑衣人扯下蒙面,是一张风流俊美的脸。
陆修闻无比惊愕,“柳裵?是盛三派你来的?不,他再怎么样都不会对我下手。你为谁办事?”
钢刀剐蹭竹节,发出切骨般的咔咔声,柳裵脸上是轻蔑冷意,“陆修闻,当我能出手这天,就是你的死期。”
“禅柯寺出事,跟你有没有关系?”陆修闻问到了关键。
刀锋冷光闪过,柳裵的声音寒意逼人,“正是我一手策划。”
一场吞没山海的风暴正在席卷向禅柯寺。陆修闻死在黄竹林,被武林人士发现后鞭尸。即便是这样也没能吸引来禅柯寺的杀手,他们就像全部死光了,江湖上再没有他们的身影。
苏筇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弄到陆修闻死发出的那张鬼符,破解得知老鬼是禅柯寺下任老大。江湖各派闻风而动,疯狂寻找老鬼,想要将禅柯寺余党连根拔起。
三月的暖阳融化了冰雪,恒松山千里腹地,辽阔深远。笔直的松木拔地而起,在阳光的照耀下,深深浅浅的绿色迷乱人眼。
草芽钻出泥地,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自然清新的甘冽。春日勃发,齐聚在溪草谷的七个人完全留在了两个月前的寒冬里。
辟湖谷被毁,如今还有武林人士在那翻找蛛丝马迹,溪草谷成了禅柯寺新的碰头地。
苏筇看得懂鬼符,禅柯寺内部的消息传递则不再使用鬼符,徐灵涧的情报网发挥了巨大作用。他按照盛槐的命令整合剩余杀手,除去死掉的,趁乱逃走的,还剩半数人。盛槐重新规整选出分堂主,加上他和徐灵涧,一共七人,在溪草谷议事。
小屋里外,七人或坐或站,姿态随意。窗户大开,方便里外说话清楚。可是自从坐在这里开始,谁都没有出声。
“能准确找到四十九处分堂的位置,包括辟湖谷,并在同一时间发动攻击,这绝不是太侠盟或哪个江湖门派就能做到的。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人和他们里应外合。”徐灵涧第一个开口,他坐在屋子里,没有去看任何人,语气极缓极沉。
盛槐抱臂站在门口,就像要找个支撑,后背靠着墙壁,眺望远方松林里望风防卫的几个杀手。无关人等都被遣散开,就连柳裵也被打发去充作防卫。
“把叛徒揪出来,杀了他!”说话的人叫魁十,身高九尺,满脸络腮胡。
有人愤声附和,有人一言不发,但每个人眼底都翻涌着杀气。不管众人情绪如何激动,做决定的人是盛槐。
徐灵涧看向盛槐,“老大,你怎么看?”
在众人的注视下,盛槐缓缓说道:“想查出四十九处分堂所在,并非一日之功。待在禅柯寺多年的人有很多,短时间内无法查出叛徒是谁。不过他藏伏这么久,只为一次绝杀,可见此人极沉得住气。”
宋八说:“本以为苏筇做事就够绝,这人更加阴险。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我们当中。”
“一定在。”盛槐说。
魁十怒道:“若是还在那就好办了!老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徐灵涧问:“何以见得?事情闹得这么大,说不定他早已趁乱逃走了。”
屋外竹椅上的中年男人美髯飘飘,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此人名叫独孤六,开口道:“禅柯寺,还未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