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乔手臂撑一下,坐起,被子滑落堆在她腰间。她转眸,正对上陈嘉树缓划过来的视线。
他眼底仿佛凝着屋内所有的光,细碎的光点在瞳孔中微微闪烁。左眼刚滴过眼药水,显得格外水亮。
可那几缕红血丝却突兀地蔓延着,像雪地里被碾碎的梅花。
“我......”只看脸色,他不像是动气的样子,可覃乔没来由的畏怯,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被角。
总觉得这光亮下,似在酝酿一场风暴。
他将眼药水往茶几上一放,嘴角匀现一抹别有深意的笑,似有若无,“我上周做了个小手术。”
他身上穿着深蓝色的睡衣,款式几乎和她相同,露出脖子那一截,清晰可见在他说话时,喉结一滑一滑。
上周......
覃乔蓦地想起,上周末她回学校赶作业,没有去陈嘉树那儿。
“你——”人在紧张时唾液会不受控制地分泌。她接连咽了好几次,喉间发出轻微的“咕咚”声,才终于挤出那句,“你怎么了?”
“前阵子眼睛疼,查出左眼有青光眼。”他口吻平淡的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可覃乔却因“青光眼”三个字浑身瑟缩一下。
即使不是医学专业,她也知道这种眼病的可怕,致盲率极高。
她的双手无知无觉地握成拳头,竭力忍着。
突然,她想起陈嘉树半夜十一点发来的那条信息,当时他是什么心情?
思绪乱如缠结成团的毛线,视线也因涌起的泪雾而模糊。
他轻笑了下,反过来安抚她,“没你想得这么严重,我治疗的还算及时,视野没怎么受损,现在还在恢复期。”他停了下,又说,“你刚刚所看到的,会慢慢好起来的。”
覃乔掀开被子,放下双腿,她穿上拖鞋,她不知道自己下床做什么,想靠近安慰,又怕惹他不悦,犹犹豫豫的把自己晾在原地。
而他却是向她伸出手,柔声对她说,“来。”
他个子高,手也长,每根指骨匀细端修,指腹微微带尖,像艺术品一样精致。
覃乔像是受到召唤似得,自觉将手交给他,慢慢走到他身边,然后在他身侧坐下,沙发陷下去。
“今天谢谢你。”他说。
在他注视下,覃乔扭脸,同款沐浴露的花香萦绕在他们身边,分不清是谁身上的气息更浓些。
瞳眸清澈的像山间湖泊,覃乔从他眼中,看到自己潮湿的眼睫如同被雨淋的蝶翼,轻轻颤动着。
“陈嘉树”她的声音哑得不成调,“.....会好的。”
他又是一笑,“好了,早点睡吧。”
她手背上的某个涡旋被他的大拇指摩挲着,滚烫,他似无所察觉。
覃乔深深看他一眼,随即起身,那只手也从他手里滑出,可突然间,又被他攥住手腕,他用得力道很轻。
她顺势转身,目光轻落在他根根挺立的短发上。他随之抬头,相视微笑。
“那天,发完信息我就后悔了,就当我喝醉酒了吧。”
覃乔呼吸骤然紧住,旋即毫不犹豫地蹲下去,两人的双腿相抵,但她的膝盖远不及他的高度,舒出一口气,她轻描淡写地说,“好,但下次不要再一个人喝‘独酒’。”
“嗯。”
今夜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而沙发上的陈嘉树同样未能入眠。
其实他睡这张沙发太过逼仄了,长腿无法伸展,只能曲着身子,腰背微弓,光是看着就觉得难受。
窗外的夜浓得化不开,窗上映出床头柜上的台灯,光线像伞面铺开,影子折在墙上。
“陈嘉树。”她小声唤他。
陈嘉树动了动,手肘撑在沙发面上,支起半边身子,朝她望过来,“怎么了?”
覃乔扬声说道,“我的床分你一半吧。”
某人一听,想都未想,当即回绝,“不用。我只是睡不惯外面。”
陈嘉树躺了回去。
突然“扑通”一声,陈嘉树还以为覃乔掉下床,他惊得坐起,便见一道纤长的影子出现在他眼侧。
还没来得及转眸,他的手腕就被一只柔软的小手裹住,还被往上轻拽。
手主人快速念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们换换,我睡沙发;二:带着你的被子,到床上来。”
这话生硬的就像背课文,不知道她心里念了多少次。
陈嘉树抽回手,哑声说,“不要闹了。”
“你这样......我睡不着。”覃乔又说。
“那我去楼下大堂。”陈嘉树放下腿,身子往沙发扶手上倾,伸长手臂在墙上摸找大灯开关。
越是着急,他越是找不到它的位置。
“啪嗒”大灯应声打开。
不是他开的。
骤然亮起的灯光刺眼,他偏过头,阖眼。
一时寂静,覃乔大概也和他一样,在等眼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我没闹。”覃乔温温吞吞地道,“你的眼睛需要好好休息。”
陈嘉树撩起视线,瞧见她眼眶微红。
“覃乔......我是男人。”他一字一顿道。
“男人又不是铁人”覃乔回嘴。
陈嘉树捏了捏眉心,“你不懂。”
“陈嘉树,你的眼睛不能熬夜你不知道吗?”
陈嘉树无奈又好笑地摇头,随后站起身,“我去楼下抽根烟。”
覃乔一把攥住他的手,不给他走,“既然这样,我去大堂睡,总行了吧。”
说罢,她放开他,径直走到衣柜,刚握住拉环,这次换她的手被握住。
陈嘉树在她身后,投下的暗影像片厚重的乌云笼罩着她。
他的掌心却滚烫。
“你知道和一个男人睡一张床意味着什么?”
覃乔手一抖,垂下眼睫,“你是说我......我不自重。”
陈嘉树放下她的手,语气里带一丝无措,“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嘀咕道,“那是什么意思。”
实在拿她没办法,陈嘉树别过脸,重重吐出一口气,回正脖子后告诉她,“覃乔,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而在他说这句话时,覃乔的视线恰巧落在他某个位置,睡裤纯棉服帖地垂落着,深蓝色在灯下泛着平静光泽。
等等!
她猛地抬头,在对上他沉黑的目光时,她脑袋里像炸开的烟花,“轰隆”一声,热浪直冲脸颊。
脸部被灼得滚烫,她嗫嚅地道,“你是说——”
“对。”他干脆地承认,目光坦诚到让她心慌,“所以,现在你还要坚持吗?”
覃乔攥紧一侧衣角,指甲嵌进掌心,“那.....你保证.......”
他苦笑坦言,“这个保证,我给不了。”
再度陷入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错。
良久,覃乔转身,攥住拉环,冷静地说,“我去楼下吹吹风。”
但之后。
大灯一关覃乔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像烫熟的虾米蜷缩着。
黑夜让听力更敏觉,陈嘉树时急时缓的呼吸声仿佛近在耳畔。
覃乔闭紧眼睛,默背,“一只羊,两只羊........”
而床的另一侧,陈嘉树几乎悬在边缘。
没当过兵的人,睡姿板正,像邦邦硬的块木板。
他扭脸看向台灯散出的黄光,如一团淡黄色的雾盖在眼前。
往常在家里他都是开着大灯睡,习惯了。
他怕黑。
一个大男人怕黑,说来也是可笑。
“陈嘉树你不能熬夜。”少女温柔的话语在他耳边徘徊不散。。
他摒弃所有念头,强迫自己闭眼,或许是一天下来真的乏了,不多久,疲惫如潮水般吞没了意识。
*
陈嘉树没想到自己能一夜无梦,睡到天光大亮。
他翻了个身,目光触及蜷缩在床另一侧的覃乔。
她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他微微一怔,昨晚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覃乔。”
她刚到门口,被他钳住手臂,猛地拽回来,这次力度控制不到位,她转了半圈重重撞进他的怀里。
怀里的人抬起水盈盈的双眼,他呼吸紊乱、头脑混乱,说的是,“我保证。”
陈嘉树抿紧的两片唇,还是难以自持的泄露出笑意。
说什么下楼,最不舍得走的明明是自己,装什么真君子呢。
吐出一口浊气,陈嘉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他打开衣柜拿出衣物,拿着它们走进卫生间。
酒店有自助早餐,陈嘉树在走廊尽头抽完一根烟,正打算回房遇到了张爽。
“昨晚睡得怎么样?”张爽搂着他的背推着他往电梯间走。
两人到窗边,陈嘉树扒开他这只手,反问,“今天计划去哪里?”
窗外,起伏的青山连绵不绝,初升的红日恰巧卡在两座山峰之间,像被轻轻托起。窗缝里渗进丝丝沁凉的风。
“奇了,今天眼神不迷糊了,看来昨晚睡得不错啊。”张爽促狭地撞他的肩,“我就知道,覃乔不会让你睡沙发。”
“不要废话,说正事。”陈嘉树不耐烦地道。
“上午去爬山,下午再去草莓园怎么样?”张爽拿出烟盒,递给他一支。
陈嘉树没接,“不用了。”
张爽将烟别在耳朵后,食指指骨来回蹭着下巴,“这座山还是值得爬的,上面有一座看姻缘的寺庙,我想去问主持,我的女朋友在哪里?”
“台阶多吗?”陈嘉树望向窗外。
“小山,不超过一千级吧。”话落下,张爽转头,看着他“嘶”了一阵,“嘉树你视力是不是变差了?”
陈嘉树回眸淡淡瞥他一眼,“做了个小手术。”
张爽脸色立时变得凝重,“什么手术?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青光眼手术,住了三天院。”
“青光眼!”张爽一个箭步凑近,几乎要贴到他脸上,“哪只眼睛动了手术?”
“左眼。”他淡声答。
张爽马上绕到他左侧,欲抬手,又放下去,问,“你看的到我吗?”
余光只能看到一团模糊发散的轮廓,陈嘉树转头正对他,“看不清,还在恢复期。”
所以,昨天陈嘉树走路像怕踩到地雷,频繁被人撞到的原因原来是因为这。
张爽心里又惊又痛,怎么会......老天怎么能逮着一个人往死里折腾?
“好了,别作出这副表情,我还没瞎呢。”陈嘉树不自在地转回去。
张爽抬手按了按两边眉骨,“这次.....怎么不瞒我了?”
“瞒得住吗?你不是都发现了?”
“那我们不去爬山,换个地方。”
“张爽。”陈嘉树定定说,“别迁就我。”
吃完早餐,三人出发前往枕月山。这座山位于邑子乡东面,处在两省交界处。
沿着蜿蜒的山路,穿过数不清的山洞,于中午十一点到达山脚下。
三人下车,灿阳高挂天穹,两人眯起眼,陈嘉树戴起深黑色太阳镜,以保护术后的眼睛,不被强光直射。
“走吧。”背着双肩包的张爽走在最前面。
覃乔走到陈嘉树身边,小声问,“可以吗?”
“今天状态比昨天好些,我慢慢走。”
陈嘉树抬头往上看,这座山台阶很宽,约有两米,两旁无遮挡,以三十度的斜度一路往上通到山顶,稀疏的游客正上上下下。
一千多级台阶,三人用时四十分钟到达山顶。
一进庙,陈嘉树摘下太阳镜,拿着镜腿。
张爽跪在一个蒲团前,双手捧着摇签筒,嘴里念念有声。
一支签掉下来。
张爽捡起,拿着它走到一旁,覃乔好奇心重跟过去。
“大师,我这支签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能脱单?”
须眉花白的老和尚接过他这只签,眯眼瞧了会儿,说,“签文说‘春来花自发’,你的缘分已近,只是自己尚未察觉”
张爽震惊脸,“真的假的?近有多近?该不会是我认识的人吧?”
覃乔捂着嘴巴笑,胳膊被人撞了下,她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