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轨鹤生于阴阳师之盛时,落于阴阳师之首多轨氏,天资聪颖,妖力纯净,拥有着能容纳万生的纯净之躯。人人都说“这是多轨家最繁盛的时候,阴阳师最鼎盛的时代。”当然也有碎嘴的人会嚼舌“可惜了,多轨鹤要是个男孩,力量权柄于一身,该是有多么明耀的存在,怎会是个女儿身呢。”
“不过是小人罢了,又有多少人知道这高位的艰险?”叔父教导她道。
可是她难道不就是傀儡吗?
“多轨鹤,今日起,即为多轨家主。”
她的叔父扶着她的肩,面上是一片和善,“鹤,不用怕,你是多轨家的希望,只要遵着我们的规矩,多轨家的未来必然是属于你的光明。”
她的力量纯净,叔父为了保证她的力量纯净,将她放在了深院,只有特殊仪式时,才会端坐在那高台之上,隔着门帘接受那万人朝拜。她的一行一坐,皆被奉作神谕,她所巡抚的地方,她进行净化的水土,来年必定无病无灾,丰收喜乐。
可她并不想在这深院之中,多轨鹤想道。她不是没有逃出去过,可还是会被多轨家的式神带回来。
“鹤大人,您贵为家主,也该听一听您叔父茂大人的话呀。您的力量如此纯净,若是稍有一点差池,我也无法向茂大人交代呀。”
“鹤,你已是家主,怎么能这么任性。”叔父站在她面前,一面摇着头,一面训诫道,“还记得我对你说的吗?”
自然记得。
“你的力量是多轨家光耀的根源,你的身体,是这力量的根基。你并非只是你本身,你要时刻为多轨家着想,为叔父着想知道吗?”多轨茂缓下声色道,“叔父不是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是鹤,只有你不可以任性。”
可她想要的,只是自由而已。
跪在长廊上看雨的鹤神情无测,身后跪着一排侍奉的仆人。檐下的鸟儿歇息了一会儿,又飞入了雨幕,多轨鹤漆黑的瞳仁里,似有一团火焰。
被叠成纸鹤形的符纸在她手中被风托起,一瞬间幻化成了鸟儿形的式神,一挥手之间,折纸无神的眼睛提起了亮色。
“鹤主人?”
她终是学会了最不碰不得的禁术,点化出了一只专属于她的妖怪,陪她走过那些孤独的岁月。
那便是诅咒的开端。
尚且年少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了一个会说话的式神,让她快乐了不少,她带着式神出入,有什么想说的便对着式神发牢骚。
“我听下人说,今天会有祭典,可惜我一次都没有去过。”
“今天叔父又说我应该呆在门帘后,而不是因为好奇就去碰臣民供奉的东西。”
“我的名字叫鹤,但是却和鹤完全不一样,只能在这深院里和圈养的鸡一样。”
“主人,您和鹤一样美丽纯净,和鸡不一样的。”那个式神认真地回复她,多轨鹤用手中的纸扇捂住嘴咯咯笑。其实如果这样的话,日子也算好熬些,她这么想着。
但是这件事还是被叔父发现了。
她做了有史以来她做得最出格的事情,她怀中揣着那枚纸鹤,一路逃出了京都。
“就在这里吧,你走吧。”她拖着受伤的腿,干脆利落地将那个式神幻化成形,便切断了他们俩的契约。
“主人,您的伤——”
“不用管了,”她咬牙,“叔父不会怪罪我的,在他眼中,只要我安安静静地呆着,其他的他不会在意的。”
她目送着她最喜欢的玩伴远去。
但这一次,她最终还是犯下了大错。
诅咒降临到了多轨氏头上,逐渐有多轨家的阴阳师失去了视妖之力,所有人都在说是多轨氏遭到了神明的惩罚,那些曾经被多轨氏压制的势力逐渐冒头,所以叔父才会追查到她使用了禁术,来追杀她的式神。
但是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她也快要失去视妖之力了。
为什么?她只是想要自由啊。她如此叹问,但是诅咒并未能放缓它的脚步。
多轨氏永失视妖之力,阴阳师被诅咒,净化之力被收回,怨气一度蔓延,众生颠乱。后来的场一族的除妖人临危受命,用最严厉的手段镇压了百鬼作乱,方有百年的安宁,也为后世埋下了祸根。
只是多轨鹤都不知道了。
“主人,您的眼睛——”当那个式神找到她时,她已奄奄一息,眼睛也已经看不太见妖怪了,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她僵直了身子,捏着符咒就要攻击。而它却毫不在意,抚上了她的眼睛,她近乎哭泣。
“主人,您的眼睛一定会没事的,我保证,您一定会没事的。”
多轨鹤最终还是没有下手。
式神还是没能找到方法恢复多轨鹤的眼睛,只能日复一日地陪在她身边,但多轨鹤明白自己已经时日不多,将军府任命除妖人摘草除根,她和剩下的多轨遗属必然逃不过死亡,而且她已经不太听不清式神在说什么了。
于是她打定了主意,像她第一次做的那样,将式神推了出去。身后是的场家的追兵,她却无所畏惧。
“净化之力我已经交给你了,带着它走吧。这个世上可以没有多轨鹤,可以没有阴阳师,但是不能没有它。”一路走来,她看遍了人生百态,见过了世间的妖魔鬼怪,终于还是学会了她之前从未学过的,悲悯。
“多轨家倒台,阴阳师被诅咒,都是我的罪过,不应该由你承担。我曾经想杀了你,但是我最终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
“世间百事还将继续,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还有……”
她硬撑着直起身子,在大雨中微笑如同明亮如光的神女,就如同她曾经在高台上一次又一次不断扮演的那样,但又完全不一样了。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