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要水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今夜注定无眠,驿站内同样也是灯火通明。
圣女拿布巾狠狠擦着身体,内侍待在身边,看着圣女后背那斑斑点点,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已经是第四桶水了。
打从皇宫回来,圣女就一直在洗澡,身上好几处都被她自己擦的破了皮,她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狠狠拿布巾擦拭着,达克也没见到身影,也不知道阻拦一下。
再这样洗下去,难免不会着凉。
两个内侍对视一眼,其中一位上前一步,行礼道:“圣女,您这样会着凉的。”
圣女置若罔闻,机械地擦洗着自己的身体。
内侍见她没有回应,稍微提高了声音:“圣女?额尔扶您出来吧。”
萨仁图雅这才机械地转过头,她扳着浴桶边缘,哑声道:“额尔,你看我脏吗?”
“怎么会呢,圣女是我们草原最纯净的精灵。”额尔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问,只觉得今日的圣女很不对劲。
萨仁图雅转过身,重新捞起布巾擦拭着身体:“额尔,达克死了。”
额尔瞪大眼睛。
“圣女,达克领队他……死了?”
“是啊。”圣女眼底一片灰暗,她蜷缩在浴桶里,抱着膝盖,少见的露出无措:“他怎么就死了呢?这都怪我。”
额尔明显发觉圣女的不对劲,她单膝跪在浴桶旁,轻轻扳着浴桶边缘道:“圣女,这怎么能怪你呢?定是那汴京皇帝狡猾无边,一定是他们害死了达克领队,圣女,你千万不要放弃,更不要自责。”
圣女茫然地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额尔。
额尔朝他艰难地笑了笑,眼角泪花微闪:“圣女,草原可以没有任何人,但唯独不能没有您,您一定要坚强起来,您别忘了,我们千里迢迢来汴京是为了什么。”
“是啊,是为了什么呢?”圣女喃喃自语。
草原广阔,他们居无定所,每到冬天,草原上总有生命挨不住永远留在了那时节,所以,他们需要汴京那样可以让他们保暖,可以为他们牛羊保暖的大房子。
她是圣女,让她的子民过上好日子是她生下来就有的使命。
圣女沉默了还一会,将脑袋重新埋进了浴桶,入水的窒息感袭来,她脑海却愈发清明。
“圣女?圣女?”额尔看她如此还以为她想不开,着急忙慌不知该如何。
肺里空气渐失,强烈的窒息感让那痛苦的心脏堪堪舒服了些。
圣女猛地抬起头,水花四溅,秀发被水珠打乱,湿漉漉贴在圣女脸上。
水珠低落,容颜姣好,眼眸中的痛苦不在,她起身跨出木桶,任额尔她们帮自己更衣,随意拢了拢头发就出了门。
不远处,就是达布里的住处。
因为断腿,每到深夜,那深入骨髓密密麻麻的痛让达布里难以入睡,即便是用了药,也总是半夜就被痛醒,若非南蛮的信念支撑着,他早就自杀了。
萨仁图雅来的时候,达布里正抱着断腿在床榻上哀嚎。
迷离间瞧见圣女的身影,达布里死死将那痛苦咽了下去。
他额头上都是冷汗,强撑着坐起身道:“圣女大人,您怎么来了,快坐。”
萨仁图雅居高临下看着他,叹口气落了座。
“那个江湖游医没开些药吗?为什么还是这么疼。”
达布里努力朝萨仁图雅挤了一抹笑,他抚摸着自己的断腿解释道:“开过一些止痛安神的药,喝多了就有些耐受了,不管用了。”
萨仁图雅看着他藏在被子里的断腿,心情更是低落一分。
“达布里,你会不会怨我带你来汴京,若不是我,库拉米不会死,你也不会失去一条腿。”
“圣女怎么能这么说?”达布里抬手抹掉额角的冷汗,因为他长时间遭受的痛苦,原本合适的衣袖现在变得空荡荡的,整个人瘦的可怕。
“我们愿意跟着圣女,为圣女分忧,这是我跟库拉米至高无上的荣耀。”
圣女微微蹙起了眉头。
“达布里,达克……他死了。”
库拉米擦汗的动作一顿。
“什么!”
下一刻,他猛地朝床榻边缘移动,却因重心不稳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达布里!”萨仁图雅急忙起身去扶他。
达布里脸颊通红,他不像让圣女看到他残废的样子,他放缓了力气,不容置疑推开圣女搀扶的手:“圣女大人,我自己可以,不要脏了你的手……”
“达布里……”
达布里低着头,将床榻上的被子扯下来盖住自己的断腿,直接坐在地上,等确定自己的断腿看不到了,他这才抬起头:“圣女大人,快请坐。”
圣女看着他,收回手转身重新入座。
“达布里,我现在,只有你了。”圣女落座后,眼神一直看着窗外。
自己成为废人后,就再也没插手圣女他们的事,圣女也只是让他专心养伤,等事了顺利,叫达克带着他回南蛮,他自觉废人一个,便也没再吵着帮忙,只想还有达克在圣女身边,可以为她分忧,可没想到,连达克也丢了性命。
如今圣女身边,还能用谁呢?
“达布里,我今天才知道,汴京不像我想的那般简单,库拉米和达克相继死去,我不愿你再出事,明日我叫人收拾收拾,你先回南蛮吧。”
“圣女大人!”达布里着急:“我不走,我要是走了,谁还能帮你?”
圣女自嘲一笑:“我输给汴京五成兵马,本以为多拉几个同盟会更快成就大事,没想到自己反倒出了事,还拉上了达克。”
“圣女……”
“要联姻的事怕是做不成了,那三位说不定还会出手,达布里,你是南蛮的英雄,不该在蹉跎在汴京,这是命令,你必须回去!”
“圣女!”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圣女起身,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达布里定定看着圣女身影消失在门口,良久,才握紧拳头收回视线。
闻人清华趴在屋顶上看着这一切,不自觉挑了挑眉毛,看来,他很快就不用再卧底驿站了。
圣女这是把自己陷入孤军无援,豺狼虎豹之中啊。
也不想想,南蛮与汴京隔着太多仇恨,这汴京,真心待她的人能有几个?
无非是看中她手中的南蛮军队,看中她的姿色罢了,她是南蛮最高贵的公主,却在汴京低到了尘埃里 。
闻人清华摇摇头,起身离开了驿站,趁黑摸进了王府。
惊言那时候刚睡下,即便退出了独崖门,可窗户边上的丁点声响还是将他吵醒,他悄悄起身,摸向枕头下的利刃,却在来人刚翻过窗户时默默抽回了手。
“大晚上的,你有事吗?”惊言坐在床榻上,伸手将床边的烛火点亮。
闻人清华嘿嘿笑着,快步走过去蹬掉鞋袜爬上了床。
“天真冷啊,快叫我暖暖。”
惊言看了看旁边消暑的冰块,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劳驾,这可是夏天。”
热的他都蹬被子睡觉,哪里会冷。
闻人清华撅嘴嘟嘟囔囔道:“就不能哄哄我嘛!”
惊言盘腿坐在一边,活动着肩膀盯着他:“深更半夜的你有要事找王爷?我去叫十五。”
闻人清华撇了撇嘴按下他,自己起身赤脚走到窗边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随后从旁边桌子上捞起一枚黑子抛出去。
墙那边“哎呦”一声,什么东西被打落下来。
十五顶着一头花草爬起来,刚想开口骂人,就看到闻人清华在窗户边上托着腮笑眯眯看着他。
十五:“……”
“您能别老是半夜偷偷摸摸进王府吗!”十五摘掉头上的花草,快步走过去。
晚些只看到有人摸进了王府,还以为是什么刺客。
闻人清华扔给他纸条:“去,交给你家王爷,让他自己看着办。”
十五看了看他,又透过间隙看向屋子里的惊言,捧着纸条犹豫了一会才道:“您还好吗?”
闻人清华挑了挑眉毛,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你问这个干什么?”
十五鬼鬼祟祟,左右看了看:“话本上说您这种一晚上不出门的人是在提前透支身体。”
“什么?”
十五挤眉弄眼了好一会,见闻人清华实在的不开窍,颇有些着急:“哎呀就是!你那个啊!”十五瞥了他腰身一眼。
闻人清华:“……”
裴寒忱被叫起来时,看着鼻青脸肿的十五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弄的?从屋顶上摔下来了吗?”
这不能啊,十五轻功是这仨里面最后的一个。
十五拿袖子擦了擦鼻血,忍着眼泪道:“啊对对对,属下脚下一滑……”
裴寒忱接过纸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鬼鬼祟祟。
实在可疑。
十五没敢多说,送完信利索的消失,去找十六上药。
屋子里亮着烛火,陌扶轻靠在床头上看着裴寒忱,盯了好一会才道:“大舅舅说什么了?”
“扶轻怎知这是大舅舅的传信?”
裴寒忱走过去,将纸条递给陌扶轻。”
陌扶轻微微一笑:“大舅舅叠纸条的习惯跟别人稍许不同,他指着其中一处折痕道:“旁人或许只是板板正正将纸条折好就是,可大舅舅偏偏要把这一处多折两次,展开以后便多了四条折痕,再加上本有的折痕,像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