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阁,坐落在太常湖一角。朱红门面,绿油栏杆。湖面常年泛起水汽将云霄阁笼罩在一片氤氲之中。
店小二肩搭白巾,在门口吆喝道,“客官,瞧一瞧,看一看。我们这美酒佳肴,品茶听曲,应有尽有,保你尽兴而归。”
柳如意刚下马车,便被一热情店小二拉进云霄阁中。
“两位客官,需要吃些什么?”店小二殷勤问道。
“来三俩个店中招牌,外加一壶好酒。”柳如意爽朗答道。
“好嘞。”店小二乐颠颠道,“两位客官,那鲜鲤之脍、桂花糖藕、烧猪头肉各来一份,桂花酿一壶,可好?”
柳如意点了点头,问道,“再来个下酒菜。”
店小二笑道,“好,那就鳢鱼脯。过饭下酒,甚是美味。”
“客官,这些菜品约莫还需要等上一柱香。”店小二边说着,边将糕点摆上案几上,“这些是本阁免费的糕点,等菜时,客官可边吃糕点边听曲,保证不会让两位觉得无聊。”
见沈暨白、柳如意没有其他什么吩咐,小二笑道,“客官若有其他吩咐,可以招手示意,小的先退下了。”
“好。”
见柳如意点了点头,小二立马重新没入人群中,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
沈暨白见桌上的桂花酒,勾起笑了笑,“今儿心情不错?”
“美酒佳肴,没有美酒哪叫佳肴?”柳如意挠了挠头,讪讪笑道,“而且如今也是赏桂时节,配上桂花酿,甚是应景。大人要不要来杯?”说着,便提起酒壶,欲给沈暨白斟上一杯。
沈暨白摆头推辞,“不胜酒力。”随后便转头环顾四周,只见阁中搭了个简易台子,供伶人奏戏、唱曲、弹琴所用。
这时,戏台上正演着《断袖记》中西汉汉哀帝割断衣袖一幕。
“惑主误国,有伤风化。”一布衣书生开口斥责道。
“董贤柔媚惑主,令主上昏庸,实为大不幸。”另一位中年青衣男子随声附和。
沈暨白捻起块藤萝饼,入口即化,冷香饶舌、满口沁心。
觉得不错,遂又拿起一块,边吃边听看客评说。
无独有偶,左右不过都是些“淫邪之报,伤风败俗”谩骂。
柳如意见沈暨白听着起劲,欲开口评论一番,店小二已然端着菜肴走来。
“客官,此菜名为鲜鲤之脍,取生鲤片之,加生姜片许、生醋几勺、鲜橙几滴雨,饰其腥味。未炙未烫,保留生鱼嫩滑及鲜美口感。”
柳如意接过店小二递来的筷箸,夹了一片,只见鱼片縠薄丝缕,轻可吹起,近乎透明。入口竟无鱼之腥臭,满是鲜甜爽滑。
“不错……”柳如意竖起拇指,连声夸道。
“客官,此菜名为桂花糖藕……”店小二又将剩余的菜品一一摆上桌来,逐一介绍后,便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柳如意吃的正起劲,突然感觉衣角似乎被人扯着,遂转过头去,原是一蓬头垢面的老妪。
那人衣衫褴褛,眼神游离混沌,杵着一个烂木拐杖,与繁华酒楼格格不入,仿佛一飘动的幽灵。
“阿婆?”柳如意轻轻唤了声。
“不是我的阮阮……”老妪悲伤摇头喃喃道。失望地放下了紧拽衣袍的手,转身离去。本被拽紧的衣角因倏然失力,毫无生气地耷拉在地上。
“怕是子女离散,伤心所致……”柳如意叹了口气,人生苦楚未免太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或许那位老妪都正在经受。
想到这里,柳如意连忙抓起桌上的甜点,起身追寻老妪身影。
可奈何云霄阁生意火爆,宾客来来往往,老妪似是没入人流当中,销声匿迹。顿时,如球泄气般,柳如意低垂下头来,手无力拎着糕点,欲重回席中坐下。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似有争吵声。
柳如意拨开人群,探头望去,是那个老妪。只见其举起破旧拐杖,指着一瘦弱书生,“不是这样的?迂腐。”老妪腿脚本就落疾,如今因为气愤,身体更加颤栗厉害。
“他俩就是违背伦理纲常……”书生也毫不示弱,往前又走了步,胸口顶着拐杖反驳道。
“迂腐至极……”老妪眸子已然泛红,气得直打哆嗦。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闻声而来的店小二急忙拨开书生面前的拐杖,隔开了两人。只见其笑脸向书生赔罪后,便好颜架着老妪离开了云霄阁。
“阿婆……”柳如意喊了声,欲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她。可是,她却同听不见般,头也不回,颤颤巍巍离去。
一旁的店小二见状,“别追了,那老婆子怪的很,也不会要你这些东西的。”
柳如意纳闷,问道,“你认识那阿婆?”
店小二摇了摇头,“不认识,倒是听来这吃酒的客官提起过。”
“听说……她曾是胡平县有名大户人家的乳娘,后来那家犯事被抄了家。而她,因为精神不太正常,被那家提前赶了出来,这才逃过一劫。”店小二叹了口气,“可惜,她孓孓一人,无儿无女,县中有没有一两个亲戚照拂一二,如今这精神看着……更加疯癫,这逃过一劫又有何用呢?”
柳如意也叹了口气,丧气地拎着糕点又重新回到座上。
“出去一趟,怎么跟丢了魂一般?”沈暨白见柳如意低垂眸子,神情失落,问道。
柳如意将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遍。
只见沈暨白眉头紧锁,良久才说句,“我大抵知道了。”说着,又附身在柳如意耳边小声吩咐,“你派人……”
柳如意“嗯”了句,满脸不解,“大人,为何要这样?”
沈暨白道,“明日你便知道了。”说着,又给柳如意斟了杯桂花酒,“吃饭吧。”
一杯桂花酿下肚,柳如意顿然觉得舒畅了不少。
饭足酒酣后,柳如意拍了拍肚子,见沈暨白早已搁下筷子,遂问道,“大人,那咱们回府衙查卷宗?”毕竟吃了顿白饭,不替人干些事情,有些羞赧。
沈暨白斜眼扫了眼柳如意,见其因喝了些小酒,脸色带着点绯红,眼神也因此变得有些迷离,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日再说!”
翌日,东方即白,府衙外的野猫正慵懒地扒拉着被桂花掩着的黄泥。
“大人,已从库房取到了翠娟案宗。”柳如意迈着大步走来,额角不知何时已经沁了层薄汗。
沈暨白接过其手中的卷宗,从怀中掏出块丝缎兰花样式方帕,”擦擦吧。”
柳如意怔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接过方帕,上头还残留着沈暨白身上的淡淡木檀香味,揩干净汗后,又方方整整将帕子叠了起来,“大人,帕子待我洗净后,再归还……”
沈暨白淡淡说道,“无事,这帕子今早刚换上的,你用着吧,不必归还了……”
柳如意攥着方帕,有些烫手。
这可是京城中上好的云锦所制,布料轻薄如蝉翼,如抚春冰,凉滑无痕;其上兰花,更是出自京中著名绣楼云绫阁之手,针脚与云锦同色,细若发丝,唯触之方知非画。故,其价值不菲不说,更甚者,千金难求。
柳如意还欲开口拒绝。
沈暨白便低下头,认真看起“翠娟”的卷宗。
翠娟的卷宗很是简单,整卷下来也就廖廖几句,“翠娟,原名许阮,出生胡平县前富商之家,后家中突遭变故,委身于醉红楼卖艺。”
“被人抹得干净……”沈暨白勾嘴嗤笑道。
柳如意嘴中小声喃喃道,“许阮?阮阮?”一个震惊念头在她脑中成形,“莫非老阿婆口中的阮阮就是翠娟?”同样是富裕人家,同样是“家道中落”,一个被抄,一个突遭变故。凑巧相似之处太多,很难不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或许是吧。”沈暨白依旧是神情淡淡点了点头。
柳如意试探问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阿婆,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暨白摆头道,“你如今找到阿婆,她也不会说什么的,要说恐怕早就说了……”又吩咐道,“你先再找个人暗中保护阿婆!走,现在同我一起去陈府。”
“那位疯癫的妇人?”柳如意心中已然笃定陈府那人便是翠娟。只是为何陈府管家要派人看管她呢?难道真如其口中所言,怕翠娟精神失常,致人伤残?
她摇了摇头,事情定不似这般。管家,胡氏,老妪,到底有何联系?她们想隐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沈暨白点了点头,莫名头地来了句,“顺带再看看胡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