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伊伸出舌尖勾住蛋糕上大半的奶油，可他的眼神却死死盯住艾左的脸。

野兽在进食，但他眼中的倒影才是他悉心捕捉的真正猎物。

有点涩气。艾左没来由的想，耳尖悄悄红了。

虽说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但这样亲密的距离还是会让人本能的感到无所适从。

他轻咳两声，掩饰地说：“盘子给你，你自己端着吃。”

卡伊的眼尾委屈地弯下来，像小猫水灵灵的圆眼睛。

他又教训道，“不许撒娇。”

卡伊这回乖乖听话了，从他的手里接过盘子，小口小口地品尝完了那一块美味。

艾左端着光脑，安兰的回复就横在眼前——这是相当惨烈的局面。

其实论私心，他自然是不想去的，一来打扰人家练习，二来卡伊和安兰的关系又紧张；可话是自己说的，人家把地址都送上来了，时间都约定好了，还说是想要和他一起庆祝比赛开门红。他现在说不去就不去，未免不太道德。

艾左细想一番，反正就是一顿饭的事，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哥，你在想什么？”

“想明天的午饭。”艾左下意识回答，说完之后才后悔，不应该告诉他的。

卡伊插了最漂亮的一块奶油喂给他，装作毫不经意地问：“午饭，嗯，哥怎么忽然想到明天的午饭了？是约了谁一起吃饭吗？”

“嗯，你还记得希亚吗？”艾左边吃边说，“那个小姑娘上次见到你们很开心，所以想着再约我出去吃一顿饭联系联系感情。”他怕卡伊细问，先发制人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我明天中午也没事，可以……”

“不可以！”艾左立刻拒绝，“你总得给我一点私人的空间吧，我的朋友希望我们俩个单独去吃点东西，带上你不好。”

卡伊眨眨眼睛，缓慢而温柔地说：“我只是太黏哥哥了，我没别的意思。”

半晌，他又抬眸，眼里隐隐可见泪光，“哥根本不知道，失而复得的东西往往要承担再次失去的痛苦，我只是，害怕。”

艾左慌了神，连忙摸着他的脸安慰道，“啊呀别怕别怕，以前都是哥哥不好，你原谅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

卡伊一边别过头，一边闷闷不乐地说：“不好。”

艾左知道他这是不生气了，就是傲娇。心中不禁感慨，他以为成熟懂事的卡伊其实只是因为没人可以成为他的撒娇对象罢了。可安兰呢？因为有太多的陪伴，长那么大还是小孩子心性。

他伸手去挠卡伊的胳肢窝，小时候卡伊小朋友闹脾气哄不好的时候他总是这么干，先把他逗笑了——别管是精神手段还是物理手段，让他恢复一点情绪之后再安抚。

漂亮的双手在卡伊的身上一阵乱挠，却不见他笑。

手是白的，作战服却是黑色的，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艾左疑惑地问：“你怎么不笑啊？”

卡伊声音有点哑，低低地说：“做过脱敏训练，所以没什么感觉。”

艾左觉得没意思，就撤回了手，不成想卡伊突然欺身而上，一双修长的大手挠着他的肚子，让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停…卡伊哈哈哈哈…不行了，我真不行了……”

卡伊说突然说：“哥，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在破砖房的时候，你就这样挠我痒痒，当时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全部挠回来！”

艾左瞪着眼睛，气鼓鼓地骂他：“你个小混蛋，你怎么这么记仇？”

卡伊不答，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挠他。

艾左不受控制地一边笑，一边想到从前自己欺负小孩的时候。

*

五六岁模样的小孩拿着把小铁铲一点一点地清理着墙上那层毛茸茸的青苔，他干得很吃力，时不时冒出两声奶声奶气的闷哼。

“卡伊，过来吃饭，我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男孩敏捷地跳下小板凳，小跑着，直到离那人很近的时候才改为走路。

他只是站得腿酸了想要跑一跑缓解下而已。

艾左一把抱住男孩，亲昵地摸着他的头，“哎呀，你怎么还不开口说话？我这个月开工资了一定带你去黎叔的诊所好好看看，可别是生了什么病才好。”

卡伊没有回应，他本来就是一个安静的小孩，自从目睹父母痛苦离世之后就突然不会说话了。

艾左上辈子作为医生，大概知道他这是什么情况——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 不过这种失语是暂时的，慢慢引导就可以恢复。

卡伊静静地看着劳碌了一天的并不熟悉的哥哥，在父母去世之前他曾见过哥哥一面，但后来听说他要去十三区工作所以就再也没能相见。

这次父母突然离世后，他才匆匆赶回来照顾自己。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卡伊想，如果真开了下个月的工资应该给艾左好好买件衣服——他穿的那件衣服都洗的发白了。

艾左并不知道卡伊在想什么，他熟练地撕开一条营养剂，又接了一小碗的水。

艾左和卡伊顿顿几乎都是营养剂掺水，这时候世事艰难，虽然营养剂的味道不怎么美妙，但是有的吃就不错了。

而且营养剂很抗饿又元素均衡，因此卡伊看上去甚至还有一点肉。

但今天不一样，艾左将一整袋肉夹馍放在桌子上，“喏，加工厂的管理叔叔们奖励给你的，他们说卡伊特别可爱，所以送给卡伊好吃的。”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眼睛和嘴角都笑得弯弯的，像什么呢？哦，像月牙。

不过艾左没有月牙聪明，他的借口实在太拙劣了。贫民区里那么多小可怜，加工厂的领导难道会独独记得自己这个小哑巴吗？

十多天加班熬夜用异兽材料赶制的精良武器居然只换了这八九个肉馍，加工厂实在太欺负人了。

卡伊一面别过头一面把肉夹馍往艾左的怀里推。

艾左长叹口气，这孩子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营养剂不爱吃，寻思弄点肉馍给他换换口味他也不要。

可惜自己能力太低，没办法给他更好的东西。卡伊跟着自己这个穿过来的半吊子真是太受苦了。

“那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买，你自己挑好不好？”艾左掰下卡伊捂着嘴的手，耐心地问。

不好。

他最近什么都不想吃，就是很困很困，很想睡觉。

“你现在还不能说话，我们之间没办法交流。”艾左怜爱地拍拍卡伊的屁股，小孩子的屁股肉嘟嘟的，手感非常好。

“你要是不饿的话就去睡一会儿好吗？我把肉馍和营养剂都给你放在桌子上，你喜欢吃什么就自己拿。”

艾左转身又出门了，他在工厂里给奥杰德先生打下手，每天负责打磨和检查武器。

别小瞧艾左，他虽然是个新穿过来的，但是常年那手术刀的经验让他对武器精度的把控异常惊人，为此工厂才将他从低级的异兽处理岗位转到精加工。

连行家里手的奥杰德都夸：“艾左，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他很大方的接受了转岗来的小白艾左，每个月两千帝国币。两千块在贫民区可以让一个普通人处于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状态，但艾左不行，他还要养孩子。

所以每天晚上他都会接一些私活，大多是制作一点简单的武器出售给那些想要防身的女性或男性。这个地方人的道德底线很低，无论男女，都有被侵犯的可能，没什么好惊讶的。

人性大多会在艰难的时候展现出十成十的恶。

“嗨艾左！你今天来的真早！”奥杰德手里继续组装着武器，头也不抬地打招呼。

艾左对这个狭小的工作室已经非常非常的熟悉了，他毫不费力地找到自己的工位坐下，一边整理工具一边问，“奥杰德先生。您知道小孩子嗜睡是为什么吗？”

艾左了解地球的医学体系，但不了解星际时代的。毕竟这里的Alpha、Beta、Omega的身体构造都快和自己不是一个物种了，医学经验也不能生搬硬套不是？

奥杰德“哦”了一声，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个问句，“哦艾左，你能再重复一遍问题吗？我想我应该深入思考一下。”

艾左将刚刚的话又问了一遍。

“可能是处于快速生长期吧。你知道的，我没有孩子，但是我看雷纳斯他家的小崽子就是在三四岁的时候天天能睡十多个小时，没关系的，这是自然现象。”

闻言艾左才放心地点点头，只要不是生病了就好，等到他再攒一攒钱就带卡伊去市中心的大医院好好做一番检查。

深夜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屋子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艾左知道，卡伊一定坐在床边看着他买的童话书，两只小脚丫一定交替着晃荡着。

“真可爱。”他轻轻地说。

艾左打开了客厅的大灯，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卡伊立刻扔掉读物跑出来，一双漂亮的翠色眼眸惊喜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宝贝一样。

艾左失笑，“就这么喜欢哥哥？”

卡伊重重点头，略带羞涩地半环住他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这是在撒娇了。

“既然喜欢哥哥，那卡伊听不听哥哥的话？”

卡伊还是点头。

“很好，”艾左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肉饼，“那哥哥现在命令你坐在床边把这块饼啃完，你能不能做到？”

卡伊想要捂嘴，艾左略带责备地看他一眼，“嗯？”

小孩子乖了，叼起饼双手捧着，坐在床边慢慢啃。

“真听话。”

艾左摸了摸他的头，转身去洗漱间收拾东西准备洗漱，在此期间也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大声地说：“我们小卡伊是小天才，每天乖乖地读书、乖乖地吃饭，等到再大一点就要乖乖地去上学，呀！从来都不用哥哥操心，哥哥的命真好，有卡伊这么个乖弟弟！”

卧室里的小孩看似在专心致志地读书，其实竖着耳朵忘记咀嚼，将艾左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偷偷地笑了。

过了大概二三十分钟，艾左换上睡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卡伊小小的一只钻进艾左的臂弯里。

他轻轻地在艾左的嘴唇上啄了一下，很费力地说：“哥哥。”

“哥哥，晚安。”

艾左猛地睁开眼睛，“你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卡伊点头。

艾左激动地不能自已，抱着他亲了一下又一下，“太棒了卡伊，你是全世界最棒最棒的小朋友！再叫一声哥哥好不好？再叫一声？”

艾左真觉得带孩子的魔力是无穷大的，他现在好像那个喜得贵子的老父亲，抱着小孩连哄带骗让小不点叫“爸爸”一样。

卡伊不说话了，闭着眼睛装睡。

“嘿！你个小机灵鬼！骗我是吧？”艾左一时兴起，半跪着去挠他的胳肢窝。

小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忍不住左摇右晃，哈哈哈的笑出声来，不一会就求饶道，“哥哥，哥哥！”

艾左满意地收回了魔爪，将人拢在怀里，威胁道，“以后再骗哥哥就用这法子治你！”

小家伙噘着嘴，不满意地看着他，然后转身用屁股对着艾左的肚子，还不忘拉过他一条胳膊抱在怀里当抱枕。

艾左见状又笑了，“你这小东西，一点亏都不吃。”

**

清晨，安兰看着堆了满床的衣服皱眉——该死的，不是说这都是最新款吗？怎么看起来这么丑？

他再次拿起那件白色的休闲套装，在身前比划了一下问管家，“这套呢？看来看去是不是还是这套顺眼一点？”

老管家和蔼地笑笑，“您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安兰似乎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不满道，“不要敷衍我！对了，给我再挑几个审美好的设计师，我感觉现在跟着我的这几个人做出来的东西一天不如一天了。”

老半天，这位矜贵的小少爷终于换好了衣服，亲自开着那辆限量版悬浮车去见心上人。

因为Beta闻不到信息素，所以他特意喷了香水，甜甜的青橘味，他猜艾左会喜欢这个味道的。

当悬浮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餐厅的经理堆满笑，忙不迭地跑出来迎接这位贵客。

“都准备好了吗？”安兰问。

“当然当然，您带着朋友来，自然一切都是最好的。”经理恭敬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