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芳芳的公婆虽然现在已经退休了,但曾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一个是国营厂里的小领导,一个是初中老师后面转供销社的正式员工,过去不说呼风唤雨,也是大部分人羡慕的。
“本来我就不想立海辞职去做什么倒买倒卖,多辛苦呀,干干净净坐办公室不好吗?现在倒好了,连你都要去学人摆地摊,真是不体面,邻居问起我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年妇人坐在雕花椅上用手捂住胸口,半阖双眼,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弟妹你别生气,妈也是不想让你这么辛苦在外面到处奔波,而且你家金鑫这么小,还是需要妈妈的年纪。”坐在老妇人旁边扶着她的年轻妇人应和道。
玩着玩具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陈金鑫迷茫抬起头,妈妈要工作,爸爸带他也玩得很开心啊,他还学了拍篮球呢!
哼,马屁精!乔芳芳心里骂了一句,却不想给这年轻妇人眼神。
她婆婆连生了三个儿子,陈立海是最小的,而两位老人平时由大儿子照顾养老,就是说大儿子受倚重,小儿子受宠。
刚才跳出来说话的是陈家二儿媳,专注于讨好婆婆,就希望她家的地位能提一提,获得更多好处。
乔芳芳刚结婚时多少对二嫂一家抱有歉意,毕竟他们家是受益者,可这个二嫂妒忌心重,以前他们家是双职工,职业又体面,她说话就酸里酸气的。陈立海下海经商后,又当面暗暗嘲笑她,但后来见陈立海越来越富,就想讨好处又不见得她好,逮到机会就阴阳怪气,幸好三家人不住一起,不然她还以为陈家是什么香江豪门需要争家产呢!
陈家客厅里坐了不少人,除了陈家大嫂不喜欢掺和小叔子的家事,借着乔芳芳带上门的熟食需要热一热进了厨房,其余陈家人都围坐在一起。
三张长椅,男人占了两张,大家长肯定要坐正中间,三兄弟随意坐,他们专心地喝茶水、嗑瓜子或看电视,对这边的纷争毫不在意,好像只等着吃饭。乔芳芳余光瞥过去,都换不来陈立海一个眼神。
小孩子都在偏厅里玩,除了小胖子陈金鑫时不时抬头瞄一下妈妈,竖起耳朵听什么时候开饭,其他孩子都玩弹珠玩得不亦乐乎。
乔芳芳觉得自己很是有点孤立无援,不过说几句话就想摆布她的人生,也不看看她是谁!
她挺了挺胸膛,直起腰说道:“婆婆,我其实一直非常佩服你!”
陈老夫人不由得抬起头一怔,这都在说什么呢!旁边的陈二嫂也疑惑不已。
“婆婆你不就是弃教从商嘛,我就是想向你学习!立海总和我说他小时候不知道有多风光,婆婆你不就在供销社工作吗,经常能带好吃的回来,他分到最多了!你知道我家鑫鑫也是爱吃的,所以我就打算学习学习做吃食生意,以后开家饭店,让我家的孩子都能吃好吃得健康!”
做媳妇不好骂长辈,她还不能给婆婆戴高帽了。
何况……
“妈,原来你以前还偷偷塞零食给小弟啊?”刚才瘫在椅子上,边看电视边嗑瓜子的陈家二儿子陈立天立刻坐直,插话道。“现在你不会也偷偷塞钱给小弟做生意吧!”
祸水东引成功!乔芳芳努力压平自己的嘴角。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陈家二嫂和陈家二哥就是纯正的一路人,心眼只有针尖小。
听到丈夫的话,扶着老太太的邓花眼睛连转了好几圈,连讨伐乔芳芳的心思都淡了。
陈老妇人脑子转不过来了,怎么话题就岔远了,她用她的钱疼小儿子怎么了?但她不至于真把话说出来,大儿子也看过来了,她不能寒了长子的心。
“爸、妈,弟妹带回来的菜都热好了,可以开饭了。”
原来是陈家大嫂从厨房出来了。
“笃、笃”两下有力的拐杖声让客厅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
“大年三十先吃饭。”苍老却威严的声音让一切争吵在今晚戛然而止。
童家村大年初一有个习俗,祭先人。
鸡啼人起,家家媳妇都要开始一天的忙碌,所以,昨晚吃年夜饭的所有人都宿在了村里。
两栋新建不久的房各有两个房间,一家一间房,挤是挤了点,但勉强住得下。
就是童念真的住得不习惯,海和镇地处南方空气多潮湿,村里的房只用了红砖没有刷上白漆,没过几年就会爬上青苔,屋内一股混杂许多气味的霉味,让她觉得呼吸不畅。
何况最糟糕的不是这个,而是上厕所问题,没钱的村里人家起房子还真想不到专门建一间厕所,自来水还没铺建还用着井水,而且传统农业不还需要天然肥料吗,童念要不去村头村尾的公厕,要不就只能……
童念只能忍着尽量不喝水,她们家还要更富才行,由奢入俭太难了,她可不想等到千禧年后才有上厕所自由!
叶碧霞见童念被公鸡鸣叫吵醒,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坐在床上,就把她抱去了灶房。
她做多点糖水丸子哄哄闺女吧。
拿出一袋糯米粉,倒在不锈钢大盆里,拿出热水壶,加热水搅拌然后差不多了,无情铁手伸进盆里把粉揉搓成大团子,粉团太湿就再抓一小把干粉撒上去,叶碧霞基本没有这个步骤,她在做菜上的直觉天生的好。
下一步就是引燃干草点柴烧灶,锅里早就装好冷水,水开后放一大砖黄糖,糖要足够多才能融化成浓浓糖水,最后叶碧霞快速把烧水时搓的比玻璃珠稍大小丸子放入锅中煮熟就可以吃了。
拜祭的糖水丸子就这样做就足够了,但给孩子准备,叶碧霞勺起一部分后又迅速打了个蛋,用筷子打散蛋黄后才将蛋液淋入锅中,盖上锅盖,用灶里的余温焖熟鸡蛋即可。
她闺女向来嘴刁又讲究,像极了她的外公。
等到天光大亮,所有人已吃完早餐,陈秀兰也放完鞭炮。
“爱华你和琳琳看家,我们去祠堂了。”
童家村有一半以上人家都是同一个大户的分支,只有大概三分之一的散户,所以去祠堂的路上,童念要不断地朝长辈打招呼、说吉祥话。
“十一奶奶,新年好!”童念眼睛一亮,村里和他们家关系最好的就是十一奶奶一家,她在村里住的时候,只有十一奶奶会主动给她零嘴,即使她们家因为孩子小还没工作,实际并不富裕。堂叔叔和堂姑姑也很乐意带她玩。
有时她是真佩服她高祖父的“播种”能力,也就是她爷爷的爷爷,曾经的童家村大地主兼族长,娶了两个老婆,不知道有多少妾,生了八个儿子,儿子们又娶老婆生了十几个孙子。如果不是为了让财产不过于分散,只重视长房那脉,导致其他儿子生活过得不怎样,她爷爷童国邦能有更多堂兄弟。
“哎哟,新年好呀念念,这是给你的红包,保佑你快高长大,聪明伶俐!”
十一奶奶手上有很多茧子,摸到童念脸的力度却很轻,让童念不会感到不舒服。
“谢谢十一奶奶,祝您身体健康,财源滚滚来!”
十一奶奶更高兴了,她的小儿子还在读书,挣多点钱才能送他上好学校。
“哎,今年也谢谢你奶奶了!”
话说得有点语焉不详,但童念听懂了,陈秀兰和十一奶奶关系好,经常从她那里用好价钱买农作物,她去年肯定挣得不错。
去年带着部分村人挣到钱,今天和他们笑着打招呼的人也多了。
虽然童念不记得,但往年绝对没有那么多,还这么快主动给她红包。她爷爷是个懒散的人,甚至说是宅男也不为过,但村里事事讲人情,又不是同一个妈的后代,不会处关系的后果就是门庭冷落,她爷爷又没有亲兄弟,只有血缘较亲的堂兄弟十一爷爷会尽力帮衬一下。
要知道,现在童家村的村长也是童国邦的亲堂兄,她高祖父二房妇人的后代,村里最富的人家,没有之一。
童嘉明有次和童国邦吵架被童念偷听到,就是说起当年如果向二爷爷借钱,他就可以复读多一年上大学了。
祠堂里已经站满了人,已经发福的村长站在最前方正中间,声音洪亮地说:“都别吵,到了就找到自己往年的位置站好,别堵在中间,准备的祭品都拿上来,由冠明来清点!”
童冠明,二爷爷的长子,顺利的话就是下一任村长。
十几年后这个祠堂翻新过,童念对这个旧的祠堂感到陌生,身边的亲戚也是年轻得陌生。
“念念,这是你六奶奶和她家的孙子,他比你年纪大,你要叫哥哥呀!”
童国邦在同辈兄弟中排行第五,拜祭时妇人和未满十岁的孩子会单独按排行站在后方,看见的自然是排行连着的兄弟家人。
看着被老家人抱在怀里不愿意下地的男孩,童念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按陈秀兰要求喊了人。
不过她六奶奶怀里的孙子似乎有点烦躁,爱答不理,身子扭来扭去的。
“奶奶,我想出去玩!这里好无聊!”
“奶奶的乖孙,你可是家里的男孩子现在不能去玩的,看五爷爷家的妹妹多乖呀,要不等会午饭奶奶给你买烧鸡吃?”
也许是烧鸡的诱惑,男孩才不乱动了,咬着拇指,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六奶奶比较矮,童念把男孩的一脸不安分看得一清二楚。
这熊孩子想搞什么?
童念可不想在祠堂里受人瞩目,赶紧走到另一边的叶碧霞身后,远离熊孩子。
折腾了好一番,祭品的位置终于放得让村长满意,童二爷终于开始诵读起长长祭文。
童念本来挺精神的,被他念得都快睡着了。
“哒哒哒。”
这是什么声音?
童念一下子睁开快闭上的双眼,又侧耳听了一会,可刚才的声音没有再出现过。
“点香!”
点香后就是三鞠躬,祭祀快结束了。
“乖孙,奶奶放你下来,你记得好好和祖先们拜拜,祖先才会保佑我们家越来越好!”
因为总觉得熊孩子会搞破坏,童念分了点注意力在六奶奶他们身上。
只见熊孩子没有搭理奶奶的话,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一鞠躬!”
所有人都齐齐弯下腰。
童念也看向地面。
“找到了!”熊孩子把奶奶的话抛到九霄云外,灵活蹲下身,伸出手。
“二鞠躬!”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了拜祭的庄重。
“哇!好痛!”被踢到的人大哭起来。
祠堂人心浮动,但鞠躬不能被打断,不然不吉利。
“三鞠躬!”咬牙切齿地,传声人极快速地喊完最后一句。
笨重的女人有只脚正要踩上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珠!
童念来不及思考,大声道:“婶婶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