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叶碧霞想让婆婆陈秀兰来家里住帮自己两个星期,但弟媳陈香玲怀孕快9个月了,头胎,近来吃的营养又过于充足,孕肚显得尤其巨大。童嘉明那天离开后,她去村里瞧到,就不敢让陈香兰过来全天帮她,只与婆婆定好时间和地点,让她帮忙几小时。
叶碧霞给的钱充足,而且让陈秀兰在村里收购需要的农作物,有收入又有面子,陈秀兰最近真是春风得意,连背后说人坏话都说少了。
剔骨,剁肉,裹浆,下锅炸。叶碧霞上午卖容易准备的卤味,下午取鱼回家做炸物,为了更好的口感,她会在家里炸一次,出摊再炸一次。
“念念,妈妈出门了,等会你去陆阿姨家记得反锁大门!”
今天备的货比较多,叶碧霞下午比平时更早出门。
在床上午睡的童念有点迷糊,但被唤醒的百分之三十脑容量已经能理解妈妈的话,她懒洋洋地应了声“好”。
白天留孩子单独在家在这时真的不少见,时间大都不长,孩子也有基本自理能力。不过童念最近的成长速度让父母有了更多的信任,把她小学后的经历往前挪了不少。
坐在床上醒醒神,童念伸了个懒腰才从床上蹦下来,客厅里有装着温水的保温杯,上面还写着八五年毕业纪念品,她拿开并没有被拧紧的盖子喝了几口。
是童嘉明师范毕业一直用到现在的,那时候国产的家电和生活用品大都质量过硬,用到童念大学毕业都还没坏。
陆明茹对幼儿园年纪的三个小陪读并不严格,她清楚孩子的专注时间有限,下午一般只设两节课,每节半小时,中间让他们看看小人书、画画啥的,总共也就一个半小时,所以童念可以一觉睡到下午三点,然后慢悠悠地刷牙洗脸,把钥匙挂在脖子上,拎上下午茶,蹦蹦跳跳地出门。
当然,大门要多拧两圈反锁。
“喂,丑八怪!”身后传来略带粗哑又不自然的嗓音,听着很陌生。
这是在叫她?
童念环视四周,冬天三点多还没到家属楼孩子集体放风时间,临近春节有些不是本地的老师早早坐上返乡的大巴,家属楼里的人少了一部分,显得有点安静。
谁那么没礼貌?
童念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抬眼终于看到声音的主人,嗯……长得真像一只瘦猴子。
大概十来岁的青春期少年毛发旺盛,鬓毛浓密,尖嘴猴腮,又瘦又黑,微微驼背,应该还没二次发育,看着才一米五左右。
确实是童念没见过的人,还捏着嗓子说话这么装,难不成是来家属楼走亲戚的?
浓毛少年在不远处迈着自信的外八步,手肘微曲,视线围着童念到处扫。
“表哥,你、你别走这么快!”
一个比童念高一个头左右的男孩子气喘吁吁地从拐弯处跑出来,他终于追到表哥,忍不住停下来喘气,不经意抬头往前一看,见到了童念。
“啊,童老师的女儿。”
噢,看来是认识她的。
童念看着男孩的脸也觉得眼熟,不过她对以前不经常玩在一起的人印象实在不深,可能只是在某个下午一起玩过泥沙,全名都不一定知道。
“哈哈,什么老师的女儿,姑姑不是说他们全家都是小贩吗,卖菜又卖肉?叫小贩的女儿还差不多!”
“……你们家怎么叫卖东西的,喊来听听。对了,你们家是不是挣到钱拿去贿赂领导,让你爸爸抢到进修名额呀?!”
童念面无表情。
但如同鸭子般嘎嘎叫的少年叉着腰说得喋喋不休,他吸了吸鼻子,两条晶莹透明的液体反而缓缓流下来。
“哟,还拿着什么好吃的,大方点拿出来给哥哥们吃呀,孔融让梨听过没?”
说完就想向袋子伸手。
童念迅速后退几步,脸上挂上一抹冷笑。“我读的书少,只听过尊老爱幼。”
少年的同伴反而有点道德底线,双颊都红透了,连忙上前拉住表哥的手。
石政,海河一小在读的四年级生,内心无比尴尬。
他是知道他表哥吴勇在村里长大又受长辈宠,日常嚣张爱溜猫逗狗,神憎鬼厌的,但他万万没想到吴勇已经能不要脸到抢幼儿园小朋友的东西了!
“表哥,我们回家吧,妈妈肯定给我们准备了下午茶!”
他像个灭火队员,转头又对童念说:“童念妹妹对不起,我表哥都是乱说的,真是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造谣有多可怕,童念怎么会不知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在未成年面前也这么口无遮拦,把谣言散播出去也是迟早的。
听着还是她父亲职场竞争对手的小孩,这种人这次坑不到你,下次都不知道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
“石政你快放开我!”吴勇是嚣张但不是没脑子,寄人篱下,对姑姑的孩子他还是有点分寸的,“这不是有好吃的吗,吃完这丫头的我就回去!”
石政觉得自己命真苦,咋遇上个这样的表哥,他的家在这里跑不掉,万一被人看见,实在太丢脸了。非要在他面前干坏事,回村里干不行吗,楼里可都住着学校的老师!
这么想着,他的脸憋得更红了。
童念在心里“啧”了一声,姓“shi”?时?石!
原来是那家人。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扯嗓子大喊:“啊——!芳芳姨!有人想抢我东西!啊——!”
拳头不够大,她就借力打力。
乔芳芳是谁啊,孩子们的救火神兵,家在二楼,楼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往下看。
童念的嗓音天赋不错,上学期间多次被选进合唱团,毕业后虽然不再往唱歌方向努力,但技巧在手,她就是麦霸。现在童音尖细高亢,再用点技巧,声音像是能刺进大脑的钢针,离得近的两人瞬间感觉脑子嗡嗡的,迅速双手捂耳。
“吵什么吵!臭丫头!”吴勇可要气炸了,来到镇里做什么事都要看着姑丈的脸色,今天好不容易溜出来玩,遇上个软柿子,表弟总要阻拦他。
他妈的,他就应该揍那个丫头一顿,他爹常说,女人就是容易犯贱,打听话了就行。
吴勇扬起的手正要落下。
“住手,你要干什么!”
跑出阳台的乔芳芳慢了一步,她刚想开口,童念提前抽取到了隐藏卡——童嘉明。
童嘉明简简单单背着行李袋出门,回来多了一大麻袋。大巴在省道颠簸了三个多小时,在钟老师吐无可吐的时候终于到了海和镇的客运站。
到达时已经快下午两点,三人回家也没有饭吃,干脆在车站附近找了家饭馆吃饭。
吃完饭童嘉明立刻提着麻袋快步走回家,没想到还没走到家楼下,就疑似听见闺女的叫声。
过年前镇上治安最差,去年差不多时间家属楼还出现过“闯空门”——几个小偷提前踩点寻找没人在家的楼房,深夜撬门偷东西。
童嘉明急得迈开长腿奔向叫声来处。
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准备对一个女孩扇巴掌!
那女孩是他闺女!
于是童嘉明用尽全力发声,还破了音。
家属楼首次发生霸凌事件,全员瞩目!
童念印象中海和一小家属楼一直挺和谐的,都是同事,身上带着老师的光辉,做不到其乐融融,但面子情还是有的,但,再和谐的地方,还是会有一两颗老鼠屎。
石家就是其中一颗。
石家是典型的男尊女卑家庭。
男主人石家辉,小学工作了十一年的老油条,和童嘉明同样教数学,长相偏老气,看着戴眼镜一副老实人样,实际最爱捧高踩低,对没背景的新人、学生不理不睬,而且教学能力非常一般。
在学生八卦圈,这人的名声是臭的。本人也常年带着一身烟臭味。
童念在海和一小虽然只读了两年,没有被石家辉教过,但这人的臭名声可是“如雷贯耳”。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男尊女卑?
后期海和的学校经费慢慢变多,那家属也能常去学校吃饭,童念上小学后也是。她在饭堂见到不止一次,石家女主人如何伺候两位石家大爷吃饭。
“我把汤吹凉了你们再喝。”
“这鱼尾刺太多了,要和饭堂反映一下,换成鱼腩还差不多!”
“我帮你把刺挑出来。”
“……”
是这家造的谣,童念一点都不意外。
童嘉明这辈子算是提前在领导面前冒头了,本身又是年轻的实干派,在公平竞争中赢了石家辉拿到进修的名额非常正常。
“哪里抢了?哪里打到了?我们阿勇是个好孩子,你们别听小女娃胡说,小丫头片子脑子都还没长好,听不懂别人的话不是很正常?”女人声音尖利,说的话也让人直皱眉。
年二八,家属楼楼下罕见地围了一圈人。
童念早就被乔芳芳带到他们家,童嘉明怕吵架吓到女儿,坚决不让她下来。
但女人嗓门大,二楼薄薄的木门挡不住她的话。
而童嘉明顾不得回家放行李,紧紧拉住吴勇,让石政上楼找家长下来。
下来的只有石政妈妈,也是吴勇的姑姑。
童嘉明已然忘了好男不跟女斗的自我约束,也提高音量道:“楼里的人都能听到我女儿的叫声,我还亲眼见到你侄子想打人,你现在不教育你侄子,让他认错,还想污蔑我女儿!”
吴来娣眼神闪烁,石政还不是心思深沉的大人,一回家就把事情始末说清楚了,但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吴勇可是她吴家最宝贝的孙子,不就一个小女孩,她怎能让侄子受委屈呢?
何况,要不是眼前的人,她丈夫最近怎么会脾气那么差?
“我不下去!都是你娘家人烂泥扶不上墙,让你不要把人接过来住,偏不听,过年净添乱,晦气!
我可告诉你,别再丢我的脸!”
她不能丢脸,她不能丢丈夫的脸!
“哎哟喂!大男人欺负女人啊!”两大滴眼泪刷地从吴来娣脸上滚落下来。
童嘉明都惊呆了。
“哇!我好苦啊,老师看不起农村妇女,看不起农村娃!小勇啊,姑姑明天就把你送回乡下,免得让这里的人欺负你啊,哇——!”她一边低头哭一边抚摸吴勇的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吴来娣是家里二女儿,曾经最不受待见,但她在后天自行悟出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个道理,最强战绩是把家里女孩中唯一一份初中学费抢到手,从此凭借此技横行“江湖”。
二楼纯听党乔芳芳抱着童念的双手紧了紧,脚掌下压,她好想站起来下楼。她怀里的童念也不禁摇头,她爹对上悍妇真是战五渣,又非要让她上来。
饶是围观群众也目瞪口呆:事实还能这样说?
大家都不是笨蛋,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吵,女人还哭成这样,被人知道了有理也变无理。
要不算了?
有人想静悄悄走开,有人用眼神示意童嘉明,还有人拳头硬了。
“吴来娣,你放什么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