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工作日，童嘉明和叶碧霞都没有在村里过夜的意思，吃完饭整理完餐具，童嘉明又蹬上车，载着妻女往家属楼赶。
海和镇流动人口不多，基本是本地人，但这时候的治安也远远比不上二十年后，热闹的集市晚上空荡荡的，没多少人会在晚上散步，都怕被抢东西，路上车倒是有的，不过所有人都在专心致志地骑“飞车”，能跑多快就多快。
童嘉明虽然是个大男人，但赶夜路时还是有点忐忑，他可是载着妻子、女儿的！
直到回到家属楼楼下才松一口大气。
“碧霞，你们先上去洗漱，我去把车锁进车房。”
即使是二手自行车也能卖上几十块，露天放在外边就等于请人偷，锁上大铁链也不行，更亏，偷盗团伙能撬、能绞断，十八般武艺，铁链还可以卖给收破烂的。
童家的代步车都是家里重要财产，童念记得他们家搬到县城后，还是有把摩托车锁进一楼车房也叫杂物房的习惯。
叶碧霞应了声就赶紧上楼，天气有些凉，她要先用大水壶把水烧开，再把水倒入洗澡桶混凉水。
童念骨架小又瘦，整个人坐进桶里毫无压力。
“泡一会就摸肥皂，快点洗，不要把自己泡皱了！”
厨房和浴室是连着的，叶碧霞清洗装卤肉锅的同时也不忘大声嘱咐童念。
“哦——！”
童念懒洋洋地回答，她又不是小孩子，当然不会像真正的小孩子一样爱泡澡。
她更爱新房子里那个高科技的按摩大浴缸。
夏天到秋天，她是确定自己回不去了，习惯了未来的先进，现在的她好比一夜赤贫，真的没办法不拿来对比。
还是要挣钱啊！
不过，现在嘛……
她要先好好泡个澡！
时钟指向十点，家属楼只剩虫鸟鸣叫，安静得很。
童念不想再做电灯泡，最近主动提出要自己睡。
“我长大了，电视上的小朋友也是自己睡的。”
叶碧霞也想锻炼女儿，好几晚半夜静静地去隔壁房间看孩子睡得香没有不适，渐渐放下了心。
今晚她要和丈夫算一算今天的帐，中秋节货量最大，连公公童国邦也要帮忙收钱。
各种颜色图案的零钱分类叠好放在床上，叶碧霞数一遍，童嘉明也数一遍。
“一共一百六十二毛八分。”
叶碧霞心里略一估算，这三天他们快挣了有一百五。
“嘉明，我没算错吧？我们几天就挣了大半个月的工资。”
这指的是叶碧霞之前的工资，年景好时，每个月她都能拿到两百多，最多的时候，试过三百四十。
这是她拿过最多的月工资，记忆犹新。
童嘉明报出一个大概的具体数字，煤气、水费等等那些没办法细算，但确实有一百五十多的纯利润。
一过节，大家更舍得买肉。
“怪不得大家都愿意出来做生意了。”叶碧霞感慨。
街上的店铺也慢慢在变多。
叶碧霞出生在六十年代，自她出生后的印象里，小摊贩就不是一个好职业，做生意还不如进厂当工人光荣。
父亲在国营饭店当帮厨，母亲在工厂做工人，她小时候算得上衣食无忧。
童嘉明也深有同感，认认真真做买卖换实实在在的钞票，这感觉确实会让人上瘾。
尽管这不是什么轻松活，除了卤制的时间可以休息一下，其他时间都要一刻不停地干活，清洗、去皮、剥壳、切菜……
“国家变好了，人民才会追求更好的生活，这是件好事。”童嘉明顿了顿，想起一件事，“对了碧霞，你还记得今天来买东西的卓校长吗？”
叶碧霞当然记得，多难得啊，一个这么年轻的女校长，还有她带着的孩子，一看就知道养得好。
“卓校长想安排三个数学老师在寒假去深城进修，要去至少半个月，我被选上了，可是……”
91年的除夕比较晚，在二月中旬，童嘉明进修时间大约在一月底二月初之间。
童嘉明眉头微微隆起，他有些纠结。
卓文清还明示过这次进修后出色的人能当竞赛培训老师。
童嘉明被分配到学校六年，之前的勤勉终于被学校领导看见，调到五年级，他当然有心上进。
但家里如果要做生意，叶碧霞一个人不知要多辛苦。
“啪！”
叶碧霞一巴掌用力拍在丈夫大腿，童嘉明思绪瞬间回笼。
“还用想，当然要去啊，教书教傻了你！”
她一见丈夫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你不想往上爬吗？娶我的时候不是大言不惭要我当未来校长夫人吗？机会砸在脸上也不捡，你不蠢谁蠢！”
“放心，你去进修我就让咱妈过来帮忙，客房让妈睡。”
“也不用担心我们在集市上不安全，都是乡里乡亲，拐个弯的亲戚，谁要没眼色欺负我们，集市上的乡亲也不答应。”
这就是本地人的好处，几条村几代联姻，十里八乡互相认识。不至于雪中送炭，可站出来撑撑场面还是可以的，不至于孤立无援。
有脑子的都不会朝本地人下手，谁知道会惹上多少条村。
“你得好好干，以后就是闺女的榜样。”
童嘉明重重点头，他一定要兑现自己的承诺。以前的他没得选择，以后他女儿可不能这样！
童念熟睡中对一切改变毫无所知。
但她记忆里，在另一个时空，91年的寒假童嘉明根本没有参加什么选拔，也没有去进修。因为他根本不在备选的名单上。
学校只考察了四年级以上的带课数学老师，资源有限，加上年级小的学生难培养，学校从未考虑过低年级的老师。
*
秋冬时节好养膘。
多一条挣钱的路子后，叶碧霞在买菜做饭上更舍得花钱了。
虽然不是每天出摊，但每逢出摊，童念便有大餐吃。
叶碧霞也深谙卖食物要多点花样，她现在不仅卤猪头肉，还卤鸭、卤鸡、卤动物内脏……，一般轮换着卖，如果有哪样比平时便宜，她也会多准备点。
顾客也很喜欢她做的辣椒油，“你做的辣油真是又香又下饭，不会辣到人猛喝水！”
本地人基本不太能吃辣，但总有些人人菜瘾大，叶碧霞就是专门为他们研制的。
还有酸菜也很受欢迎！
童念爱吃酸，一个人上餐馆点餐大多也是选有番茄、酸菜的套餐，可是令人失望，十次有八次，她吃到的都不是酸菜，是咸菜才对。
去菜市场买菜也是，一半时间买的好吃，另一半时间买到的酸菜腌制时间根本不对。
因为，童念每次回家都要带上几罐叶碧霞亲手腌制的酸菜。
英雄所见略同。
年底有次出摊，居然有人专门来买酸菜。
“老板，酸菜单卖不，我想买上几斤回家。”
这人一问，启发了不少人。
“对呀，老板娘，你干脆做多点辣椒油和酸菜，现在冬天不怕放，装进罐子就行！”
“是呀是呀，老板娘考虑一下嘛，你们不是每天出摊，有时候我们想吃都买不上！”
叶碧霞的手艺，他们买得愿意。
如果一开始让叶碧霞卖酱菜，她肯定不答应，投入了还不一定挣到钱，她不敢。
但现在积累了不少熟客，她有信心能卖。
叶碧霞去杂货铺买了几个大陶缸，没买小罐子，因为她打算按勺卖，顾客自带容器来装，一大勺起步，最多三勺，不至于被人一窝蜂抢没了。
叶碧霞最近在杂货铺进货多，杂货铺老板还赠送一罐糖桂花。
“可以放糖水里，也可以做糕点、做菜，谢谢你最近帮衬啊。”
*
童家又在做好吃的！
家属楼只有三栋，之间距离不远，这年头没有抽油烟机，谁家一做香气大的食物，风一吹，食物香味就会蔓延到每个角落，钻到每个人的鼻孔里。
就是怎么闻起来甜甜的，和平时的香气不一样？
好甜啊，真想吃糖。
叶碧霞在做桂花红糖姜汁千层糕，这是童念要求的。
比普通的姜汁千层糕多撒上一点糖桂花。
这闺女不仅会吃，好挺多奇思妙想的。
童念一见到糖桂花脑海里就冒出很多美食：桂花莲藕、糖桂花酒酿丸子、桂花糕……
可冬天还是热乎乎的最好，她最后不知为什么想到了千层糕。
一层深色一层白色，反复用水蒸，最后再加上桂花的点缀，一定口感丰富又好吃！
上辈子她也没见过这么做的。
“妈妈妈妈，我们试试嘛！”
家里宽裕点后，叶碧霞就每天变着法子做菜，肉变成了餐桌上的常客，童念的脸都圆润不少，近来也没有生病。
软乎乎的包子脸，大大的眼睛期待着，叶碧霞没办法说“不”。
做就做吧。
姜汁千层糕做法不难，关键是要耐心准备。家里的姜很多，都是村里送来的，没有榨汁机就只能先把姜切成小块，用过滤纱布包着，慢慢地挤压出姜汁。
然后是调木薯粉浆，一盆加了姜汁和红糖，一盆加牛奶和白糖，都要过滤。
椰浆这时镇上难买，童念也不强求。
准备好材料之后的步骤就非常简单，童家有个蒸包子馒头的圆形托盘，先在上面刷一层油，然后就可以一层一层地加粉浆蒸，按童念要求，最后一层粉浆再加糖桂花就可以。
蒸好后童念迫不及待地吃上第一块千层糕，热乎乎软叽叽的，淡淡的桂花香带着一丝辛辣的甜。
真好吃！
童念越来越经常去陈家和方家送好吃的。
陈家媳妇乔芳芳平时一直照顾童念，而方家，陆明茹是童念上辈子加这辈子的语文补习老师。
是的，这辈子。
自我放纵几个月后，童念决定不再无所事事，她要“学习”。
过了许多年后她已经忘了，海和一小一年级入学前是要考试分班的！
如果不是听到父母聊天，她是一点没想起。
“卓校长要进行改革，今年开始一年级也要考试后才能入学！”
“这样行吗？考不过还能不让人上学？你们学校是公办学校啊。”
“也不是不及格就不给上学，有些孩子没到六岁就被送来我们学校，智力发育跟不上，也不会照顾自己，每年好几个留级生，我们都很难管。考试也公平，通过了说明孩子年纪小点但聪明给他机会也行，不通过就不好意思了。”
“那也是，有些孩子太小根本听不懂。”
“而且啊，我们卓校长是个有想法的人，会按成绩分班，根据每班情况调整教学成员。”
“怎么分啊？”
“就是……”
童嘉明还抱起童念笑着看她：“我们念念这么聪明，两年后考试肯定没问题！”
……
童念去考一年级当然没有问题，但她要向父母展现她可以提前入学的能力。
没有比提前补习后做习题得高分更好地量化她能力的办法了。
直观而可控的循序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