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奈川县的警察本部是一幢高大的灰白色建筑,这种颜色,很难说是不是包含着一种诡异的幽默感。
它伫立在那里,就像在说,嘿,你知道的吧,只要还住在这座城市里就不可能拥有纯白的未来。
没有人有异议,毕竟大家甚至都看不太到未来在哪里。
一辆白色的丰田chaser晃晃悠悠地在大楼的后巷停下,紧闭的车窗内,播放器用震耳欲聋的音量大声唱着“that was when I ruled world”,挡风玻璃后,夏威夷少女的卡通摆件头戴鸡蛋花环,底座的弹簧随行驶摇摆,热情地跳着几乎永不休止的草裙舞。
卡洛斯把车停好,偏头看向副驾驶上的黑发少年,少年碧绿的瞳孔随着车载摆件摇晃的幅度看过来又看过去,又很稀奇地把车载音响的按钮全按了个遍,音乐声随着他的动作变大变小,最终戛然而止。
少年失望地放下了手,脸上的表情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意犹未尽。
“等一切结束了,”卡洛斯将一切尽收眼底,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可以去公路旅行,你可以先开始挑唱片。”
他这话说得很狡猾,好像默认一切结束后,乱步还愿意跟他呆在一块儿似的。
乱步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并不讨厌这种理所当然。
午后的大楼人庭冷落,建筑外的值班室里,一个警卫把脚架在桌子上,无所事事地看杂志,他们轻易地从后门溜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警察本部大得空旷,却没有几个人,这座城市有太多罪恶,即使想管束也已经无能为力,于是一部分人为之终日奔走,更多人选择视而不见,现在留在这里的,显然就是后者,他们机械性地做事,放弃思考,一天中遇到的最大困难大概就是为午餐吃什么而烦恼。
乱步和卡洛斯没花多大力气,就把没人的房间都调查了一遍,没什么可疑的,大多数案子是关于地下组织的械斗,小部分是关于一些被这个世道逼得过不下去的人,大到抢劫银行,小到偷便利店的钱箱。
没有任何线索指向一个正在密谋篡夺人类社会的邪教组织。
“我不明白,”卡洛斯说,“他千里迢迢把我们叫到这里,总不是耍我们玩吧?”
他正打量着装备室柜子里的突击步枪,众所周知,警局的别名是调查员的弹药库,一回合五动的战神武器,他是不会错过的,他若无其事地把枪放进系统背包里,转过身假装抱怨。
他的表演没有得到回应,乱步站在一堵墙前,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卡洛斯走过去,那是一张荣誉墙,用来表彰有重大贡献的警员,那上面有一张非常眼熟的照片,于是卡洛斯瞬间明白了这个环节的意义。
“天照院仁,已退役,1995年东京地铁毒气事件调查组成员,参与侦破东京地铁□□事件,并在调查中作出巨大贡献。”卡洛斯念出照片下方的文字,后面还列举了许多丰功伟绩,他草草扫过一眼,视线定格在照片上那张严肃的面孔上。
这张脸并不陌生,事实上,他们前几天刚刚见过。
那正是圣天锡教的教主大人。
“我能说什么?看来这个世界上的警察都找到了自己副业。”卡洛斯中肯地点评道,再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凑过去看乱步到底在干什么。
乱步站在另一张照片前面,神色中有种柔软的怔愣,卡洛斯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另一张照片。
那是个黑发的中年男子,眉宇间有种熟悉的神色,望着镜头的绿色眼睛冷静而锐利,即使只是张照片,也能感觉到被拍摄者那种强大的自信与睿智。
卡洛斯的目光略微下移,看见照片下的名字。
江户川繁男。
“哦……”于是他理解了一切,他伸出手,想去拍少年的肩膀,犹豫了一会儿,悬在乱步肩上的手向上移,摸到他毛绒绒的后脑勺。
少年的头发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刺人,相反,摸起来非常的柔软,察觉到他的动作,乱步微微诧异地扭头过来,卡洛斯不再犹豫,手掌施力——可能太用力了一些,少年被拖得向前一个踉跄,接着脑袋被结结实实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静止了一会儿,乱步能闻到卡洛斯身上烟草和咖啡的味道,外套的皮革味,然后他那聪明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是一个拥抱。】
回忆到这里就中止了。
“我,是不是上年纪了?”看着眼前熟悉的灰白色大楼前,卡洛斯把机车停在路肩上,下了车,斜靠着座椅,心不在焉地低头抽烟。
淡青色的烟雾在夜色中蜿蜒着弥散开,他喃喃自语,“居然开始回忆往事了。”
话虽如此,整理过去是必要的。
对于pc而言,记忆是不可靠之物,在非线性的时间里生活,和相似而却又不同的人数次相识又离别,如果不勤加整理,就会发生各式各样的麻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卡洛斯不再以体感时间计算自己的人生,67.3小时,这是自他觉醒自我意识以来,写在存档书上的“游戏时间”。
“好累……”少年仍然从身前略带稚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顺着声音抬头望去,他看见从警局后门偷偷溜出来来的江户川乱步,少年大口呼吸着都市夜晚算不上清新,却依旧来之不易的空气,伸了个大大懒腰。
“辛苦了~”伴随着轻浮嗓音一起飞过去的,是摩托车的头盔,速度不快,像是做过千百次一样,以让乱步觉得刚刚好的速度,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黑发少年猝不及防地捧住头盔,茫然了几秒,朝卡洛斯的方向望过来。
卡洛斯下意识地掐掉烟,才笑眯眯地挥手,“晚上好啊,乱步君。第一次做正义使者,感想如何?”
“太蠢了。”乱步毫不犹豫地回答,“尽是没必要的文书工作,每推进一步都有人跳出来拖后腿,大人们尽知道看眼色,我以后绝对不要当警察。”
“嗯?听起来很顺利啊。”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出了这种结论,卡洛斯跨上机车,蹬起脚架,伸手拍了拍后座,“要搭顺风车吗?”
乱步很稀奇地绕着机车转了两圈,眼神亮晶晶,“要!”
坐在摩托的后座上,肩上的短斗篷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乱步把双手搭在身前白发青年的肩上,机车的头盔有些沉重,所以转头的动作也变得比平时更加困难,但在这份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的驱使下,他仍然不住地东张西望。
引擎轰鸣,扑面而来的狂风,夹杂着樱花的色香,将街道上的一切声音都糅杂在一起,深蓝的夜空下,霓虹灯五光十色地从视网膜上滑过,柏油马路上,影子纷至沓来。
明明正在高速移动中,却像身处于世界上最安全,最狭小的空间内,从世界中剥离了出去。
但这样的时间,也很快就结束了。
将摩托停在指路教会门前,卡洛斯回过头,他的神情隐藏在不透光的头盔下,看不明晰,“乱步君,一个人没问题?”
乱步用有些笨拙的动作,从摩托的后座上爬下来,将头盔摘下来还给他。
面对白发青年的问题,他没有办法给出完全肯定的回答,于是只是说,“总要试试看吧。”
一时间,他们都不再说话了。
卡洛斯扭过头,眺望着视野尽头,伫立在天地之间,醒目到刺眼的巨大光幕,突然开口,“如果需要我陪你去的话……”
“不用了。”乱步回绝得相当果断,“大叔你不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这一次,我们不是同伴吧?”
“啊啊,被甩了。”尽管这样说着,卡洛斯的语气里却有着一种释然的笑意,“喂,乱步君,稍微过来一下?”
乱步不明所以的凑过去,看着他用手指勾出藏在衣服内的吊坠。
那是一个鸟形的木雕图腾,从品种来看,大概是老鹰或者秃鹫,做工算不上精细,但显然随身佩戴了很久,边缘变得圆润而光滑。
卡洛斯把它摘下来,套在了乱步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魔法道具?”乱步打量了一下吊坠,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只能这样猜想。
“是友情魔法哦,所以要好好戴着,戴在显眼的地方。”卡洛斯煞有介事。
乱步于是乖乖地放下了吊坠。
看着他这副样子,白发青年一时间乐不可支,“这次能活下来的话,幕间就加点神秘学吧,乱步君这么聪明的脑子,变成笨蛋角色的话,也太浪费了吧?”
在意识到被骗了的乱步来得及给出任何回复之前,他就启动车子,哈哈大笑着,一溜烟地消失了。
飞驰的机车将一切相似却又已经物是人非的东西,远远地抛在身后。
一个人的时候,好像也没必要总是笑了,然而,他还是笑了出来,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
“接下来是更难缠的小鬼啊……”他烦躁地咂了下舌,“这就是所谓的自作自受吧。”
“谁让我是神的共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