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是在高层公寓的阳台上。
身体清爽得不像重伤过,满脑子想要破坏什么的欲望,也消失殆尽了。
在教堂地下的宴会厅,和修格斯大战至大道都湮灭了,这些事情,也都想做过的梦一样烟消云散,找不到任何痕迹。
毕竟,回档就是这样的东西。
有些空虚,又有点焦虑地拿起手机,确认日期。
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是3月31日的晚11点多,看到屏幕上的时间,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间点,是我刚和乱步君参加完圣天锡杖的宣讲会,回到住处的时候。
还好没有读档到更早之前,虽说能重新认识一遍乱步君也很好,但我果然不想让绞尽脑汁才打出的珍稀flag重置,重来一次,我可能也没办法那么自然地装出初见的样子,总觉得会被乱步君识破。
总之,这样那样的话,变数会很多,读档回到的是这个时间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样想着,我从阳台回到客厅,正好撞上从浴室出来的乱步君。
几乎是下意识地微笑起来,我向着他迈出一步,然而下一秒,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不止是笑容,连身体都像是被冰冻了一样僵硬,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乱步君。
不,应该说,是顶着乱步君脸的,其他什么东西。
“你这家伙,是谁?”我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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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CK!!!”维持着对天长啸的姿势,卡洛斯睁开了眼睛,看见周围的人诧异而惊恐的视线。
这是一间奢华而隐隐透露出典雅品味的接待室,除了卡洛斯之外,沙发上还坐着他的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名字是记不住的,隐约记得,这是他的业绩指标。
回想起过去几个月的事情,卡洛斯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虽然同样是pc,但和被他称为“弟弟”的时田纯不一样,卡洛斯·穆里尼奥是以偷渡者的身份,来到这条世界线上的。
作为纯粹的战斗用pc,在玩家没有意愿推进主线的情况下,当然也就没有用武之处。
虽然他原本生活的那条世界线的结局相当惨烈,也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和事物,但卡洛斯本来是失去了一切也能好好活下去的人。
所以就算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他大概也能什么也不去想的,就这样继续向前迈进。
如果玩家没有删除那个通关存档的话。
【反正,这条世界线,也什么不会改变。】
最后的记忆,是那个臭老太婆这样的话语。
别开玩笑了!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都是我所珍惜的,我真正活在这里的世界啊。
在那次赌约过后,原本以为多少能够互相理解了,却依然迎来了这样的结局,怒火中烧的卡洛斯,想这样对她怒吼,然而,这大概也是无法传达的吧。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几乎舍弃了所有身外之物,一次又一次地在存档之间跃迁,最终抵达了这个可以说是最安全的新世界线。
甚至连最重要的伙伴,名为“修格”的那只修格斯,也在偷渡的过程中失散了。
毕竟,不论卡洛斯本人是如何看待他的,对于这个游戏来说,修格也并非队友或者NPC之类的存在,而只是召唤物,pc的一种装备而已。
就算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拼尽全力再一次找到了他,见到的也只是没有经历过一切的,普通的修格斯而已。
甚至变成了别人——天照院仁的装备。
这是什么新型的NTR play吗?
即使是这样最糟糕的情况,也能笑着说出这种话,卡洛斯就是这样的存在。
为了找回重要的同伴,将修格的身体重新安全无虞地培育出来,卡洛斯就这样过上了给天照院仁打白工的日子。
为了防止剧情产生偏差,学着玩家曾经做过的事情,兢兢业业地复刻每一个重要节点,帮助天照院在教会中掠夺权力,一路为其保驾护航,直至送上教主的位置,之后更是以影子教主的身份,连笼络富商的责任也一并承担了。
虽然说是笼络,但对于【交涉】技能只有5,低于大部分人初始值的卡洛斯来说,实际操作起来,其实称为恐吓更加恰当。
也不知道天照院仁这个逼人是有多想不开,可能手头实在没人了吧,连数值都不看就直接把战斗角色框框地拖进事件里开始过剧情。
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的瞬间,卡洛斯露出了略带嘲讽的笑容。
果然,只要接触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就会不自觉地产生这种思考模式。
傻逼玩家,把他的人生彻底毁了,然后就若无其事地离开,只丢下一地乱摊子。
“请……请问,教主大人,是我们有哪里做得不对吗?”大概是事件的发展实在过于莫名其妙,沙发上的两个业绩指标对视一眼,还是忍不住战战兢兢地开口。
从他们的视角来看,大概就是刚才还在正常谈话的对象在短暂的眩晕之后,突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看着天空大爆粗口吧?
卡洛斯有些乏味地看着他们,连解释的心情都不太有,正想随意敷衍几句糊弄过去的时候,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嘎吱”的声响。
回过头,连接着内室的小门不知道何时被推开了,从那里走出的,是一脸茫然的黑发少年。
他的视线在室内梭巡过一圈,最后落在了卡洛斯的脸上,难得茫然地开口,“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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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家伙,是谁?”我冷淡地望着眼前的黑发少年,从系统背包中缓缓抽出了天丛云,毫不犹豫地用剑尖指向面前的这个人。
无论从哪里看,他都像乱步君本人,然而,在他的身影进入我视野的一瞬间,就像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违和感一般。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没有点开过的系统界面自发地跳出,黑色的文字所组成的,粘稠的某物,在边框内流淌,跳到了队友界面的人物属性面板。
心跳得很快,握着太刀的手在颤抖,我的第一反应是,乱步君已经遇害了。
世界都变得像系统UI一样黯淡无光。
毕竟,这盘游戏里是有修格斯这一神话生物存在的——乱步君遭到了袭击,然后被不知名的怪物替代。
这样的想法是相当自然的。
仿佛要印证我的猜测一般,在面前展开的队友面板上,姓名栏根本不是乱步君的名字,而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此外,属性点也非常不一样。
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乱步君,怎么可能会有高达150的力量?
与之相对,智力却只有90,在人类里确实已经是顶尖的数值,但是乱步君可是刚登场的时候,被玩家怀疑是伊斯人的,奇迹一般的存在啊。
“不是啦!我没对那小子动手!”仿佛察觉到我几近崩溃的状态,对面那个假货立刻飞快的开口,语气甚至有点惊恐,“这个情况大概是回档产生的系统bug,总之,你先冷静一点。”
摇晃的视野随着他的话语渐渐安定了下来,在系统界面内横冲直撞,仿佛要将其冲破的黑色文字也渐渐平息。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他所说的,勉强维持冷静,抬起眼睛,重新注视眼前的假货。
对方看起来也相当不安,用动物来比喻的话,就像炸毛的猫咪,视线在房间内游移,仿佛想找个什么地方躲进去一样,伴随着我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像是要直直蹿起来,跳到天花板上。
我看着他,没有丝毫动容,不如说,如果只是外表一样的话……只是外表一样的话……一样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行?
毕竟,我收藏的那些手办啊,小卡啊,娃娃啊,不也是只有外表一样吗?
这么一想的话,对面的假货,一下子就从面目可憎的怪物,变成了真人等比娃娃的形象。
能代。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我还是尽力维持着冷漠地语调,对他开口。
“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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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来说,那孩子最初的拟态就是模仿的乱步君嘛,毕竟就是为了这种目的才诞生的,所以底层代码大概很大一部分是一样的?我不是很懂计算机方面的事情啦,估计是回档的时候产生了某种机制bug,把你们两个人的位置换错了吧?”
豪华的接待室内,那两个业务指标已经被卡洛斯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他和乱步两个人。
“不过真是奇怪啊,”卡洛斯摸着下巴,“乱步君既不是pc,也没有存档书,为什么也保留了记忆呢?”
他把那身累赘的圣袍扔在一边,白色的斗篷下居然是相当方便行动的紧身战术服,此时瘫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乱步。
“这也是超自然的一部分吗?魔法?还是你们之前说的异能力?”乱步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混乱,然而,大概是某种理性的天性所致,即便如此,他也试图努力地用逻辑厘清现状。
“你知道魔法啊?”卡洛斯大为惊奇,“弟弟君真是什么都告诉你呢。”
“‘魔法是一种遵循着特定规则的工具’,他是这么和我说的。”
“嗯?”听到这句话,卡洛斯高高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看起来满头问号,“哇,那家伙真是比我想得还要……”
他没能说出一个具体的词,但看表情就知道,那是一种既厌恶又兴奋的诡异情感,但只维持了那么几秒,他就将话题扯了回来。
“很遗憾,这种情况既不是魔法,也不是异能力。”他一手揽住沙发的靠背,侃侃而谈,“一定要说的话,这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基本机制哦。”
“莫非你想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游戏的世界里吗?”在卡洛斯说出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之前,对面的黑发少年就冷静地道破了世界的本质。
“哇,真不愧是乱步君。”卡洛斯“啪叽啪叽”地鼓掌,脸上毫无意外的神色,“那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这么问了,但其实语气里没有一点好奇的感觉。
“之前就这么觉得了,那家伙对待我的态度,比起现实里的跟踪狂,更像是隔着屏幕在玩galgame的感觉。”乱步一脸的乏味,“话说你们根本没有隐瞒的意思吧,‘回档’‘bug’什么的,根本不是比喻手法,只是在照实说而已,现在也是。”
他睁开那双翠绿的眼睛,冷彻而洞悉一切的目光,“你一点也不意外,是因为这样的对话进行过很多次了吧?只是在快速点击已经阅读过的无聊文本而已。”
卡洛斯摸了摸下巴,微笑着看他,“别这么说啊,乱步君,和你对峙的话,无论是听过多少次的台词,都很有意思呢,我可是相当中意你。”
“我可是一点也不中意你。”
听到这个回答,卡洛斯不甚在意地哈哈一笑,对于乱步,他仿佛有一种手到擒来的谜之自信,以至于就算这样得到了本人的否定,也完全嗤之以鼻。
“不要总是聊过去的事情了,来说说现在吧,”他从善如流地带过了这个话题,“我有想要乱步君帮忙的事情,乱步君也需要我的帮助吧?”
他露出了恶魔般,极具诱惑力的微笑,“怎么办啊?要不要合作?”
“你们,都相当相信我的智慧呢。”乱步略微歪头,用陈述事实的语调说。
“嗯……这个话题吗?我还以为弟弟君已经对你做过话疗了呢。”卡洛斯仿佛很惊奇。
“……他说,让我把大家都当成傻瓜就行。”
不知为何,这句话一说出口,对面的卡洛斯就突然喷笑了。
他笑得相当大声,用力地捶着沙发,说着类似于“受不了了”这样的话,好半天才坐直了身体。
“嘛,虽然那家伙的做法有点问题,但你就听他的吧。”他一边拭去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满不在乎地说,“之前在河边的时候,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吧?那个,对不起啦,你就当没听过吧。”
“被否定到那种程度,居然让我当作没听过啊。”
“因为我知道的啊,就算一直逃避,就算之前表现得有多么丢人,到最后,乱步君都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孩子。”
这一瞬间,卡洛斯一直无所顾忌的表情,甚至有点难得的温柔,低垂的眼眸,仿佛在怀念什么一般,然后,抬起眼睛,注视着乱步,金色的眼眸就像跳动的,温暖的火焰。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