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的春天终于来了。积雪融化,草木抽芽,港口也重新热闹起来,像是长久沉寂后苏醒的巨兽一样,呈现出了勃勃生机。
沃尔森这段时间一直在两地之间奔波:一边是坎贝尔——他的根据地,商业的心脏;一边是格雷特——新纳入商业版图的重要据点。他要处理港口的建设、资源的分配,还有税收制度的初步规划。虽然繁琐,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的财产在短短两个月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不仅填补了战争期间的巨大开销,还远远有余。他甚至开始筹备新的商队和货运通道,打算借着兽族战后重建的热潮,将自己的财富更加番上一番。
沃尔森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那熟悉又高大的身影站在码头,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为他披上一层光辉。沃尔森忽然有点想叹气——因为他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船才刚靠岸,还没等完全停稳,那个惯犯又一次一跃而起,像只动作矫健的猛兽直接飞跃了上来。这段距离就算是久经沙场的骑士,也会有些犯怵,而格罗姆轻巧地完成了这一切。
“好久……”沃尔森还没说完,下一秒就被一个熟悉的,力道十足的怀抱牢牢困住了。
“沃尔森!你终于回来了!”格罗姆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就差没把他整个人举起来绕港口跑三圈。
而沃尔森,则是一张脸被贴在兽人的胸肌上,表情写满了“请给我一点私人空间”,他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干脆半垂着手,语气毫无感情:“……不见,格罗姆,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沃尔森,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可真是太想你了。”格罗姆熟练地提起沃尔森脚边的行李,顺口问道:“这次你打算待几天?”
沃尔森面不改色地回答,大概是习惯了被这样热情地对待:“大概两周吧。”
格罗姆眼睛一亮,整个人像见到小狗般欢快:“这次这么久!”
“怎么?陛下不愿意我待太久?”沃尔森开起了玩笑。自从格罗姆三番五次地要求他别再用“陛下”这个称呼之后,他就只在调侃时才故意这么喊。
格罗姆一边摇头摇得飞快表示否定,一边小心照应着沃尔森下船的脚步。
“不过,”沃尔森接着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等这边的建设告一段落,我那边也要开始忙起来……”
他话还没说完,格罗姆便陡然提高了音量,惊道:“什么?最后一次?!”
沃尔森稍稍一愣,被对方的反应吓了一跳。相处至今,他虽然仍旧觉得这位兽人的大脑过于简单直接,但多少也把对方当成了一个朋友。他知道格罗姆一直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甚至表现得有些过头——不过,他完全没料到格罗姆会因为这句话反应如此强烈。
于是他连忙解释:“只是说今年的……我之后说不定还会再来。”
“可今年才刚开始啊!”格罗姆几乎像被雷劈了一样大叫。
“冷静点,我的朋友。”沃尔森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尽量平和,“我们可以写信联络……”
话还没说完,沃尔森就看到格罗姆突然一脸不满地偏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满是控诉地说道:“沃尔森,我才不会忘记你一封信都没回!”
“哈哈……我也是回了那么几封吧……毕竟太忙了……”沃尔森干笑了两声,心虚地别开视线。对方写信的勤快程度早已超出正常社交的范畴,信纸动辄三四页,还全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让人读起来堪比修行。他甚至曾在同一天之内收到格罗姆寄来的三封信——“他到底是有多闲啊……”这是沃尔森内心最真实的吐槽。
他也不是没回过,只不过面对那些“中午吃了什么、晚上吃了什么,今天打猎遇到了一只多凶猛的魔兽”之类的流水账,他实在不知道从何写起。
要知道,坎贝尔领主笔下的字句向来足以影响一地的经济走势,而如今,却被这些鸡零狗碎搞得无从下笔。最开始他还会勉强写上几句“格罗姆真厉害”“我最近还不错”这种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后来干脆连这点敷衍都懒得写了。
于是一路上,格罗姆便开始控诉他“冷漠无情、毫无回应”的政策——尽管沃尔森确实有主动问过港口的运转情况,只不过每次都得在格罗姆那长达三四页、密密麻麻全是他自己琐事的内容中,费劲心力地翻找那一两句正经回复。
紧接着,对方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追问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语气之热切,内容之详细,让沃尔森庆幸两人此刻离住所已经不远了,不然以格罗姆的唠叨程度,自己恐怕早晚有一天会疯掉。
还是那座儿时格罗姆亲手设计的小楼,虽然内饰品味沃尔森至今无法恭维,但胜在环境幽雅,离王城大厅也近,方便他与兽族的大臣们商议商业计划。
——当然,也离格罗姆很近。每次住在这里,格罗姆都会自然而然地来到小楼和他共进晚餐。
沃尔森曾经怀疑过,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些超出友谊的非分之想。但在了解兽人的审美偏好之后,他安心了不少。毕竟,无论男女,兽人都以魁梧健壮为美,而自己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张瘦削的白纸,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会被垂涎的对象。
不过,一向是公众普遍取向的沃尔森并不了解,有些人的“性匹”确实和常人不太一样。
事实上,格罗姆早在这半年多的相处中,就逐渐意识到他那反常的情绪从何而来。每当收到沃尔森派人送来的羊皮信笺时,他总会像个初次收到情书的少年般,将信件反复阅读到纸面起皱;当沃尔森在信中称赞他的战果时,那份喜悦竟比打猎满载而归的收获还要令他心潮澎湃;还有刚见面时被沃尔森救起,一睁眼见到的那双灰蓝色的眼眸,还有对方指尖划过自己皮肤的触感;靠近时沃尔森身上的缕缕香气和金色的发丝……
可惜,这一切,沃尔森都毫不知情。如果知道了,也许会能够避免和之前一样的故事吧。
一路回到房子后,格罗姆放下行李,小嘴巴就开始叨叨个不停:“今晚去我那吃饭吧?我特意吩咐厨师做了你喜欢的香煎银鲑,后天刚好是春猎,我们可以一起去。”
沃尔森原本只想先休息一下,旅途的疲惫还挂在身上。但看着格罗姆满脸期待的样子,他终究没说出拒绝的话。毕竟,格雷特新王的邀约不容推辞,更何况之前自己刻意疏远的信件往来确实有失礼数。
见他点头应下,格罗姆立刻眉开眼笑,兴奋得像个提前收到节日礼物的小孩:“那我先回去准备!”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他得赶紧再检查一次餐厅的布置:桌布有没有对齐、餐具是不是昨天才换的那一套、香薰有没有摆上沃尔森曾提过喜欢的味道。虽然所有准备早在五天前就开始了,但现在,他还是忍不住要亲自过一遍才安心。
屋内安静下来,沃尔森看了眼座钟,估摸着距离晚餐还有三个小时,便吩咐仆人准备热水。他靠进蒸汽氤氲的浴池里,闭上眼让身心稍作放松,旅途的疲劳慢慢在热水中消散。
沐浴后,他换上一套为礼服。深蓝的外套线条利落,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内衬是雪白的立领衬衫,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巧的蓝宝石领针,和他的眼睛颜色相呼应。袖口扣上了银制的家纹袖针,腰带的暗纹低调而考究。黑色长靴擦得锃亮,正好与整体配色呼应。最后,他喷上了时新的香水,淡雅的草木香清新而不过分张扬。镜中的贵族微微侧首,几缕垂落的碎发让轮廓柔和了些,为他平素凌厉的轮廓平添了几分难得的柔和与乖顺。
这时,仆人传来消息:“大人,马车已备齐,随时可以出发。”
沃尔森点了点头,向下走去。乘坐马车等待它平稳驶入王宫主厅前的广场,缓缓停下。
马车才刚停稳,就听见车外传来一声轻响。下一秒,门被人从外打开,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稳稳地递到他面前。
“欢迎你的到来,沃尔森。”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愉快的笑意。
沃尔森抬眸,就看见格罗姆站在车门旁,一改往日随性的模样。今夜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墨绿礼服,外罩镶有金线的披肩,宽肩窄腰,整个人像是从粗犷变得贵气了几分,连鬓角的毛发都被仔细整理过,气势非凡。
顺着格罗姆的引导,两人并排一路走向餐厅。
精致的餐厅内,烛光轻轻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长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心烹制的香煎银鲑,鱼肉外酥里嫩,淋着柠檬草调制的酱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旁边是烤得恰到好处的野味和时令蔬菜,还有一篮散发着麦香的新鲜面包。
“尝尝这个。”格罗姆用银叉叉起一块鱼肉,轻轻放到沃尔森的盘中。
沃尔森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但并没有把他送来的鱼肉放入口中,而是优雅地切开自己盘中的鱼肉,这才吃下。他轻轻颔首,嘴角带着一丝赞赏,“确实鲜美,没想到大厨的厨艺如此精湛。”
格罗姆并没有注意到沃尔森的小动作,还以为是直接吃下了自己送的鱼肉,心中隐隐有些羞涩。
烛光摇曳间,两人的交谈渐渐热络。沃尔森讲述着自己在领地的见闻,格罗姆也时不时地插入几句。几杯酒下肚,气氛变得更加轻松愉快。
然而,随着交谈的深入,沃尔森忽然注意到对面格罗姆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还好吗?”沃尔森眉头微蹙,放下餐巾,便要走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别……过来……”格罗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呼吸愈发急促。
说完,格罗姆突然抬起眼,盯着起身到一半的沃尔森。眼中的光芒变得炙热、狂乱,像是盯着猎物的捕食者。瞳孔迅速放大,透出一种野兽般的疯狂与无法控制的渴望。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沃尔森的直觉告诉他,现在有点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