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援军已至,暂时缓解了城防压力,沃尔森依旧像往常一样守在城墙上,从未懈怠。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一是因为祖父终于被找回,伤势也处理得当;二是——他和艾利安,突然就又和好了。
或许这就是少年人的友谊吧。那些曾经的争执,在一个拥挤的临时医棚内,小小的眼神交会间,就被抛进了风里。
此刻,两人并肩坐在城墙边,前方是微风拂过的林海,应和着斜阳的余晖。
“真好啊,祖父平安回来了,兽潮也快要退了。”沃尔森仰着头,手往身后一撑,望着太阳一点点隐没天边,橘红色的光晕洒在他发梢上。
“是啊,真好。”艾利安轻声附和,只是没有看夕阳,而是侧头看着身旁终于放松下来的人,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而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这句藏在他心底很久的话,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只化作眼中一点更深的柔光。
“欸,”沃尔森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要是教廷来了……那他们不就白跑一趟了吗?”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什么,语气顿时沉了些,闷闷不乐地低声道:“不过他们来了,一定会把你带走……所以也不算白跑。”
艾利安的笑容在那一瞬微微收敛,眼睫垂了下来,没有接话。
他心里清楚得很——教廷不会轻易“白跑一趟”。哪怕传送阵难以承载大批兵力,他们也不缺传送卷轴。那封求援信和帝国援军是同时送出的,可帝国已经抵达,而教廷……至今杳无音信。
作为圣子,他早已习惯了以理智和信仰武装自己。可这一次,连他也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教皇的手段?是不是要他“服软”,只有亲自归来,才肯给予援助?
他的沉默没有引起沃尔森的注意,或者说——现在的沃尔森,也无暇顾及这些了。
一声尖锐刺耳的号角骤然撕裂天际,短促、激烈、几乎令人心悸。
那是敌袭的信号。
沃尔森猛然站起,望向远处。风从森林深处吹来,带着焦灼的火味和低沉的嘶吼,远方的山林间隐约有红光在闪动。
“那是什么?”他喃喃自语,眉头紧蹙。
却很快有了答案。
下方传来士兵奔跑中大喊的传令声:“火炎兽——是火炎兽——!!”
沃尔森的瞳孔猛然一缩——火炎兽。
那是极为稀有的魔兽,掌握着高阶火元素魔法,能吐出火球,将铁甲融化、岩石烧穿。也正因其强大的元素亲和力,它早已成为魔法塔争相捕捉的魔法材料之一。传言如今在王国境内早已难觅踪迹,几乎绝迹。
可谁能想到,在这场兽潮中,竟会出现这种堪比人类高阶法师的存在?
更糟糕的是,此刻全城仅有几名低阶水系法师,他们的魔力面对火炎兽,几乎毫无抵抗力——无异于螳臂挡车。
随着兽潮逼近,大地再次发出轰鸣般的颤动。厚重的土石在压力下咯吱作响,整段城墙仿佛在呻吟,剧烈地震动着。
就在士兵们拼命固守阵地的同时,城墙的一角,轰然崩塌,碎石飞溅,尘土腾起。
但这并未结束。
伴随裂口出现,一群低阶魔兽如同蚁潮一般蜂拥而入,虽被奋力迎战的士兵迅速斩杀,可它们的冲撞却使得裂口越扩越大,几只中型魔兽也借机强行挤入,形势瞬间恶化。
沃尔森与艾利安一路穿过混乱,朝着魔兽涌入的方向飞奔。
沃尔森率先出手,右手的长剑刺入一头魔兽的肩胛,使其动弹不得,左手紧跟着劈出一道风刃,干净利落地从它头顶斩下。
突然,一道血光在左侧炸开。
他猛地偏头,才发现一只小型魔兽正扑向自己背后,几乎贴近身躯——却在下一刻,被一发疾射而来的光箭击穿了头颅。
魔兽抽搐着倒下,艾利安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侧。
“谢——”沃尔森刚想说话,便被下一刻传来的巨响打断。
“轰!!”
远方传来一股震耳欲聋的爆炸,整段城墙像被巨力轰击般塌陷,尘沙与砖石席卷而来。
沃尔森怔怔地望着那片倒下的废墟,脑海瞬间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抽走,只剩下无声的混乱。
他看见人们四散逃命,士兵在混乱中重整阵线,魔兽如狂潮般冲入街道,撕扯一切生命。
他却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像被抽去了所有力量。
“沃尔森?!你还好吗?!” 艾利安的声音猛然冲进他的耳膜,几乎是用尽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
沃尔森身体一震,终于从悲伤和害怕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双腿重新站稳。他看向艾利安,神色重新凝聚。
“我没事……”他低声说,眼神转向身后城镇混乱的人群,声音逐渐坚定,“现在……去疏散居民!”
他说着,一把拉起艾利安,两人迅速朝城镇奔去。
街道早已乱作一团,尖叫、哭喊、嘶鸣混杂在一起。房屋的木梁被烈焰吞噬,噼啪作响,街边的马车翻倒在地,车轮还在空中无力地旋转。火舌卷过屋檐,将整条街道吞没一半,滚滚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沃尔森带头冲入一条小巷,发现几户人家正瑟缩在角落里,妇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脸上满是惊恐。
就在这时,一头野犬型魔兽从旁跃起,獠牙森然,直扑而来。沃尔森几乎是本能地挥剑一挡,剑锋擦过野犬的利齿,一脚将它踹飞到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沿着这条街,去伊斯特方向!”他冲人群吼道。
艾利安则站在巷口,双掌交叠,一道道光明屏障在他身前浮现,接连挡住魔兽的撞击,圣光闪耀之间,一次次将魔物逼退。
终于,在他们的掩护下,最后一批人也跑出了巷子。
但就在这时,沃尔森耳尖捕捉到的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有东西跟上来了!”他语气一紧,猛地转身。
艾利安也察觉到了。他回头,只见两只魔兽从巷尾猛冲而来,体型庞大,四蹄踏地如战锤轰击。它们全身覆着油亮的黑甲,眼眶中燃烧着嗜血的战意。
“快跑,我断后!”沃尔森一声暴喝,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阻止魔兽朝逃亡的人们追逐。
“要走一起走!”艾利安也随即冲向前,与他并肩作战。
他们默契地一攻一守,一人近战拖延,一人用光明魔法扰敌。但两人已是强弩之末,几次出手都有些力不从心。
艾利安稍慢一步,被魔兽撞得飞起,狠狠砸在墙角。他挣扎着起身,膝盖一软,却几乎跪倒,脸色苍白如纸。
“艾利安——!”沃尔森刚要冲过去,却被另一只魔兽逼退数步,一爪划破他侧腹的衣物,鲜血顿时染红了布料。
眼见那头魔兽猛扑向艾利安,利爪直取面门,沃尔森却来不及赶到。
“——让开!!”
一声怒喝从天而降,带着雷霆之势。
下一瞬,一柄沉重的巨斧从空中劈落,精准地砸进魔兽的头颅,发出头骨碎裂的咔擦声响。魔兽四肢抽搐几下,死死趴在了原地。
尘土飞扬中,一道身影踏入战圈。
是坎贝尔领主。
他身披战甲,步履坚定,周身散发着令人不自觉地想要信赖与追随的气场。
“沃尔森。”他声音中却带着一丝止不住的欣慰与骄傲,“你做得很好。”
他说得不多,但足够让沃尔森眼眶泛红。
随后,他声音陡然变冷:“但现在,听我命令——带着艾利安去教堂,启动传送阵,离开这里。”
“祖父!”沃尔森捂着肋侧的伤口,仍忍不住上前一步,“我也想留下来帮忙!”
“哼。”坎贝尔领主挥斧再斩一魔兽,语气带着点揶揄,“还轮不到你们这帮毛头小子往上冲。要是我堂堂坎贝尔领主连孙子都保不住,说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话音刚落,坎贝尔领主一斧劈中冲来的魔兽的肩胛,那庞然巨兽哀嚎一声,半边身子顿时瘫软倒塌,砸得街道一震。
这时,一队身披甲胄的援军从街角冲出,步伐整齐,迅速合围上前,与领主并肩作战。
沃尔森看着祖父与援军并肩作战,沃尔森看着祖父与援军并肩作战,可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
直到坎贝尔领主再三催促,沃尔森才不舍地陪着艾利安离开。
可就在转过街角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头。
远远的,他看见祖父仍站在战线中央,挥斧如昔。但那一瞬间,领主的动作却明显一滞,脚步微微踉跄——那条才刚处理过的伤腿,终究还是没能撑住太久。
沃尔森心头一紧,却无法回头。已经做出的决定,再去反悔是不明智的。他终究咬紧牙关,快步随艾利安一道朝教堂奔去。
教堂正厅静默无声,年久失修的木梁透着潮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霉味,令人胸口发闷。传送阵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尘,昭示着它早已被神职者遗忘多时。
艾利安率先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阵法回路是否还完好,随后试探性地将一缕光明魔力注入其间,验证它是否还能启动。
法阵纹丝不动。
艾利安的眉头微微皱起,抿唇,又加大了一点魔力输出。
仍无回应。
外头传来魔兽的吼叫声,仿佛下一刻就会逼近教堂。艾利安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望着他不语的沃尔森,心头突然浮起一丝莫名的慌乱。
他咬紧牙关,双手贴上阵心。
这次,他持续不断地注入光明魔力。
掌心的光芒亮起,渗入石板的符文,犹如涓涓细流注入干涸的河床,填补那早已沉寂的魔法回路。他几乎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魔力的传导上,呼吸急促,神情专注。
嗡——
脚下的石板骤然发光,金辉自中心散播开来,魔力波动如潮水般自地底涌起,将阵心的少年缓缓包围。
完全不给两人一点反应时间,传送阵就这样被突然启动了。
艾利安连忙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对沃尔森说道:“和我一起回教廷吧。”
沃尔森站在阵外,光芒照亮他的脸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可他的眼前却闪过一幕幕的场景——他看到坎贝尔的街道在烈焰中哀鸣,看到城墙塌陷的尘烟,看到祖父脚步一晃,却仍不退的背影。
他知道,只要握住那只手,他就能脱离这混乱与死亡。他当然知道。
可他却一动不动。
他只是看着伸过来的那只手,缓缓地摇了摇头。
艾利安眼中一震,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沃尔森打断:
“我会用一切手段来保卫坎贝尔的安宁。因为我是沃尔森·坎贝尔。”
话音落下,传送阵光芒骤然大盛。
圣光化作一道立柱,将艾利安彻底包裹。阵法开始运转,魔力如洪流席卷,将两人间的距离彻底切断。
一面是通往天堂的方向,一面是堕入地狱的大门。
艾利安的手还悬在半空,试图再向前伸一点——
可光芒吞没了一切。
等到一切归于寂静,传送阵上只剩下了空荡的石板。那只曾经伸出的手,也被留在了回忆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