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走了一段,他来到瀑布前,将荷叶冲洗干净,然后把荷叶卷成筒状接水喝。
他捧着荷叶一次性喝了个饱,然后走到昨天待的地方,拿出书翻看。
此时,平静的潭水表面,突然荡起一圈涟漪,自潭底涌上来一长串小水泡。
水底的玄鳞,听着岸上悉悉索索的声音,忍不住叹气。
还好没死。
这小崽子万一真在这里出了意外,贼老天说不定会把因果怪在他头上。
算了。
玄鳞又叹了口气,闭上眼开始睡觉。
不远处的瀑布水流不息,将底下的石头冲刷得越来越光滑。
李青辞看完最后一页,收好书,撑着手臂站起来。
太阳已经偏西,他该回去了。
临走前,他来到潭边,凝视潭底片刻,然后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后,迎接他的又是闷热。
一夜辗转反侧。
太阳高高挂在东方时,李青辞坐在水潭边擦汗。
他俯身凑近水面,用荷叶掬水,然后挪到一边洗脚,清清凉凉的潭水很快抚平他的燥热。
缓缓吐出一口气,李青辞躺在树荫下睡着了。
水底下的玄鳞,见他还算识时务,也没再计较。
就这样,一人一蛟达成默契。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李青辞天天待在水潭边,日出而来,日落而归。
玄鳞盯着水面上倒映出的人影,气得咬牙切齿。
这小崽子,整天待在这里,他白日里想翻个身都不行。
真想化做原形将这小子吓跑,可又怕把人吓死了,到时候他还要遭天谴。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玄鳞绕到小崽子背后,居高临下俯视他,故意高声吓他:“喂!小子!”
果然,小崽子被吓了个激灵,身子骤然抽搐一下,手中的书都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见状,玄鳞舒心极了。
李青辞捂着胸大口喘气,等那阵心悸过去,他扭头看向身后的人,不怎么高兴地问道:“你喊我做什么?”
玄鳞垂眸,来回打量他,纳闷道:“你平日里都没有事要做吗?天天待在这里,哪个人像你这样游手好闲。”
以往他见过的人,都是忙忙碌碌的,哪像这小子这么清闲。
李青辞听完沉默了,他垂下头,将书捡回来,再抬起头看着玄鳞时,眼中满是空茫。
“我不用读书科考、光耀门楣,不用奔波劳碌、操劳生计,不用娶妻生子、照顾妻儿。”
“……我确实没事要做。”
李青辞说完,玄鳞也沉默了。
他好像也没有正事要做,早些年还一心惦记着修行,可现在,他的修行已经足够了。
两人沉默着对视,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尴尬。
玄鳞感觉面皮子发紧,本来想教育这小子一顿,结果戳自己一刀。
这时,李青辞又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你有事要做吗?你待在山里是要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玄鳞没好气地说,“话这么多!”
李青辞闻言,不高兴地抿了抿嘴:“你不讲理,你问我,我好声好气答了,我问你,你却这么凶。”
“怎么,你不服啊!”玄鳞冷嗤一声,“不服憋着,哪凉快待哪去!”
李青辞斜睨他一眼,开口道:“这里凉快。”
“你小子挺会顶嘴啊!”玄鳞语气沉沉地威胁他,“信不信我给你丢水里,淹死你!”
李青辞听完有些无语,低下头暗暗翻了个白眼,这种话也就吓吓五六岁的小孩。
不过,他并不想跟这人逆着来。
“信。”李青辞语调平平,“我好怕啊。”
玄鳞闻言哽住了,语气这么敷衍,当他听不出来吗!
没等他发火,李青辞紧接着开口,询问道:“你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看书了。”
这本书明日就要还回去,他还有一半没看完。
玄鳞皱了皱眉,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你不用读书科考吗?那你还在这天天看书。”
“而且一个人待在这瞎看,你看得明白吗?不用夫子教吗?”
李青辞拿起书,把封皮面向玄鳞,解释道:“我看的都是闲书,科考不看这些,我有一本字书,小时候学过一些,平常的字都认得,我能看懂。”
‘小时候’
玄鳞听完莫名觉得好笑,一个小孩,一整正经地说自己小时候。
“你笑什么?”李青辞放下书,盯着他问。
“啊?”玄鳞反应过来,咳了一声,快速收起脸上的笑意,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学科考看的书,你们人不都是想封侯拜相、为官做宰吗?”
李青辞将微微翘起的书皮压平,他四岁开蒙,跟着先生学过四年半,不到九岁便被父亲送到了乡下,先生没有跟过来。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上过课。
他对科考致仕没什么兴趣,与其看那些枯燥乏味的圣贤之书,不如读一些游记、传奇。
“没什么原因。”李青辞低着头,语气淡漠,“就是不喜欢。”
玄鳞听完哼笑一声,小崽子还挺有脾气。
他蹲下来,撑着头,看着人继续问:“你不用操劳生计,你家里很有钱吗?”
李青辞思索一下,他爹现在是户部左侍郎,于是点了点头:“应该算是有钱。”
玄鳞闻言皱眉,问道:“那你怎么还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瘦得跟小鸡崽子似的,你家里短你吃喝?”
“没有。”李青辞摇头,“我顿顿都有饭吃。”
玄鳞听完,犹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正想问他是不是挑食,又想起来这小子天天抱着干巴巴的饼子硬啃。
算了。
玄鳞没再追问,跟他又没有关系,操这份闲心呢。
“那你为什么不能娶妻生子?”玄鳞再次开口询问。
在他印象里,凡人,尤其是男人,都是很热衷于娶妻的,有些人甚至娶好多个媳妇。
“你话好多。”李青辞抬眼瞥他。
玄鳞啧了一声:“你小子别登鼻子上脸,问你你就好好回答。”
李青辞闻言撇了撇嘴,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答道:“娶不到。”
“为什么娶不到,娶媳妇很难吗?你家里不是很有钱,这样也娶不到?”
李青辞伸手揉了揉后脖颈,一直仰头看人,脖子很酸,他一边揉一边回答:“没有人给我张罗。”
按常理来说,他这个年纪,家里早就该给他相看了,可是他母亲已经去世,父亲眼里不知道还有没有他这个儿子。
没有人给他操持这些,他虽然顿顿有饭吃,但是却没什么钱,每月发的银钱连看书都不够,他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这样的人。
玄鳞听完,忍不住面露嫌弃:“那你真废物,没人给你张罗,你不能自己找吗!”
语气一顿,他接着说:“也是,就你这瘦鸡仔模样,好姑娘也看不上你。”
他们妖求偶,从来都是主动出击,他之前见过三头雄性狼妖为了争夺配偶,打得头破血流。
不过,那些雌性都喜欢身强体壮的雄性,就这小崽子,嗯……都不够别人一拳。
李青辞并未理会玄鳞的嘲笑,问道:“那你娶妻了吗?你怎么不去科考?”
玄鳞闻言蹙紧眉头,他一个妖,科考做什么。
娶妻?
他自个过得别提多自在了,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少打听!”玄鳞站起身,“看你的书吧!”
话音落地,玄鳞转身就走,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李青辞视线里。
李青辞收回目光,低下头专心看书。
一晃,又到日落。
今日在山上逗留的时间长了些,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李青辞慢慢朝着自己院子走去,就见房门口站着刘正兴,他停下脚步:“让开。”
刘正兴正了正神色,口吻严肃道:“少爷,您这些日子天天早出晚归,每天都不见人影,万一您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向老爷交代。”
李青辞嗯了一声,平静道:“知道了,那我以后就不出门了,你给我屋里放两个冰盆。”
刘正兴闻言一怔,随即为难道:“老爷每年就寄一次银钱,我已经花得很节省了,您的衣食住行都颇费银子,实在挤不出多余的银子买冰。”
李青辞抬头直视他:“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应该知道我体虚又怕热,眼下这种天气,我若日日待在屋里,难保哪天不会被热死。”
“刘管家,你说,我要是死了,我爹还会寄钱吗?”
刘正兴听完,面色不虞,但又不得不承认李青辞说的是实话,顿了顿,他道:“咳……那什么,少爷,我也是担心你啊,你这整日往外跑,万一——”
“劳你挂心。”李青辞打断他,往前走了一步,“我饿了,我要吃饭。”
刘正兴“啊”了一声,往一旁挪了挪,笑道:“少爷你进去吧,饭已经放在桌上了。”
李青辞没再言语,越过他进屋,转过身将门关上。
刘正兴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真是越大越不听管教,心也野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只要人死不了,爱去哪去哪吧,他只要有银子花就行。
屋内,吃完饭的李青辞开始收拾东西。
把上次借阅的书籍用布包好,然后蹲下钻进床底,将床头里侧的一块砖搬开,从里头摸出一小块银子。
他刚到乡下的时候,衣食住行全听刘正兴的安排,他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后来他年岁渐长,没有小时候好糊弄了。
于是,从他十二岁开始,刘管家每月会给他二钱银子。
那时,他找不到花钱的地方,银子就随手搁在抽屉里,常常会不翼而飞。
有次,他得了重病,高烧不退、上吐下泻,刘正兴吓得不行,带他去城里治病。
他在医馆住了快半个月,有位大夫给了他一本书让他解闷,自那以后,他就迷上了看书,每月的银子都花在借书上。
夜里。
热得头脑昏沉的李青辞忍不住想,要是晚上也能睡在水潭边就好了,可是,他有点怕黑,尤其还是在那种深山野外。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