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又过一日,沈知行找到苏蕴娆,交给她一味药,只要让人吃下,就会气血倒行,修为尽失。
此药无色无味,令被施药者极难察觉,而沈知行毕竟稳坐清微宗主位子许久,夺位之时想必也历尽艰难,弄来这种阴损的毒药也不稀奇。
沈知行递给她一个布袋,笑道:“今晚是最后期限,这里储存着全部灵石渣,你做完一切后,把此物放在江谪身上,我会命人请来仙盟,真相自然大白。只要别耍花样,你的吟儿就会毫发无伤。”
苏蕴娆一边接过布袋,边沉默着凝视掌心药引。
她蹙眉:“若我不慎暴露呢?江谪颇有警惕心,你别高兴的太早。”
沈知行望着她这幅担忧的样子,面色却有些古怪,一边勾勾唇角,眼中没有笑意。
他淡淡道:“这有什么,江谪对你言听计从,我会命人备一壶薄酒给你,你在他的杯盏中下药即可。灵石很快就会被我全部吸收,正是关键时刻,谁都不能打扰我。”
他说着说着,言语间面露狰狞之色,眼中甚是执着。
她怔了一下,随即又有些恼怒。江谪早就离开落梅峰,分别时也不欢而散,说什么对她言听计从,真是无稽之谈。
但方想开口争辩,沈知行就已经转身。
他丢下一句:“我们相识已久,念及旧情,本座也想与你鹣鲽情深。可惜了,我们注定不同路,本想任你自生自灭,你却撞破了我的秘密,此事若不成,我只能杀了你。”
苏蕴娆却只是冷笑:“何必多言。”
......
天灰蒙蒙的,瞧得人心闷。
苏蕴娆回到落梅峰沐浴更衣,换上金红纱裙,披了件织锦袍子避寒,才走出门去。
出来才发现,天上乌云密布,正是风雨来之兆,只等一声春雷惊动,就该落下连绵的雨。
她望远,落梅峰的山峰也笼在淡云里,看着无端生愁。
她在院落里驻足许久,正打算去找江谪,侍女已经端来一壶酒摆进屋内:“夫人,宗主让奴婢把这个给你,说是你要找的人已经通知了。”
苏蕴娆没想沈知行这么快,她走到桌边细细端详。
浅嗅一口,酒香扑鼻,却带丝古怪的甜腻。两只杯子还是不同花色的,她挑了一只给自己,另一只放到江谪位置,提前下了药引。
之后,苏蕴娆便心神不宁的等在屋内,怔怔望着杯盏出神,连一次抬头也未曾。
“师娘,你找我?”江谪站在门外。
她听见一声叫唤,才循声望去。只见他身着玉冠紫衣,眉目依旧精致,身形却略显单薄,这几日应该休息不好,倒是清减了。
“轰隆——”屋门大开着,他身后传来几声闷响。
紧接着是细密的拍打声由远及近,是春雨落了。
苏蕴娆收起忧色,请他坐自己身旁。
她佯装轻松道:“没什么,仙盟的人呆在清微宗不肯走,我看着烦躁,找你小酌两杯,怡情怡乐。”
她言语间看似随意,实则带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江谪心细如发,又十分了解她,已是发觉异样。
可他只是脸上一笑:“好。”
苏蕴娆也明白自己不擅说谎,江谪既已答应,她也省去赘言。
说完,苏蕴娆以防将杯盏弄混,先将自己那杯喝下,又拿起对面的杯盏。
她笑道:“江谪,这是新酿的梅酒,三月白梅尽谢,待到明年寒冬才能重现。错过这梅酒,也得等一年。”
苏蕴娆原本是不想这么做的。
她的目的只是保护安吟,只怪她识人不清,竟到最后一刻才知道,真正要害吟儿的不是江谪而是沈知行。
她曾对他做过很多错事,也没机会弥补。如今又要这么做,虽然对江谪不太公平,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苏蕴娆恍然出神,边将酒杯递到他面前,又缓缓和他贴近。
春日寒凉,两人贴的近些,倒生出暖意。
江谪垂眸不应,接过那一杯酒。
“快尝尝......”她说。
她静静等待着,江谪接了过去,却没有饮下梅酒,而是将杯盏放回桌边。
他声音微冷:“师娘对我,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苏蕴娆听他这么说,神色惊讶,面色微微苍白,心头亦慢慢凉下。
她唇嗫嚅地一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谪顿了一顿,却低下头自顾自道:“有时候,师娘待我真的很好。我受伤时,你就悉心照顾,我修炼受阻,你就拿来秘籍给我。只要能和师娘待在一起,仿佛时间都会变慢。后来到了灵鼬山,你竟然为我挡下一剑,我当时心疼极了。只是后来,师娘为什么要丢下傀儡香,这次找我,也是为了别的事吗......”
苏蕴娆看着他,明明喝了酒,却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
她的心砰砰跳,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过往的画面,就像重新经历一遍,无数细节涌现。
为什么她会感到难过?
她忽然想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也是活生生存在的人啊。
他救自己数次是真,她伤害过他也是真,所以,她对他恩是真,情亦是真。
可是她终究放不下安吟,她看似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置身事外,却是最受束缚。
为了安吟她能失去自我,偏执盲目,她没办法把感情说出口,注定与他终成陌路。
江谪十分聪慧,看来已经知晓真相,事已至此,她也没办法再借机下药。
曾经的她会不死心,继续这么做,如今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竟有一股落空感,装不下去了。
她没办法再看着自己害他。
苏蕴娆认命合上双眼,无声一长叹:“果然瞒不过你......”
她准备告诉他真相。
江谪却拿起杯盏,淡然的饮了一口酒,夸道:“好酒。”
随后,他仰头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他笑的温柔,话语里却情不自禁带了哀色:“师娘,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其实,就算你别有目的,我也愿意帮你。”
苏蕴娆愣在原地:“……!”
她万万没想到,江谪明知她欺他瞒他,却自愿跳入陷阱。
他的这一番动作,明明正是她所其期盼,却让她胸口一窒。
她盯着他白皙的脖颈,紧接着,心底又像烧起一团火。
苏蕴娆双唇因吃惊而微微张着,眼前陡现一团白,正是她吐出的热气。
屋外一声惊雷,她咽一口水,猛然大惊,这才反应过来身体的异样,两颊有灼热感,想必已呈绯红。
奇怪,好热……
苏蕴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竟然密密麻麻渗满了汗珠。
神志已经剥离,眼前开始模糊。她慢慢靠江谪更近,手指鬼使神差的捧上他的脸,侧着脖子,用指尖轻轻抚他嘴唇。
“江谪……”
下一秒,她竟抵抗不住诱惑,吻了上去。
苏蕴娆猛地僵硬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举动,又将他推开。
江谪见她这么做,面色复杂的看着她,眸色幽晦。
“师娘,这就是你的目的?”他声音低沉,已不复方才冷淡,竟有些压抑。
苏蕴娆怔了一下,来不及反驳。屋外细雨连绵,屋内衣衫翻飞,她已被江谪摁到地上。
江谪眼眶微红,气息已经全部乱了。
他俯身吻了下来,舌头似水蛇急不可耐地探进,犹如在摄取蜜糖一样,吮着,啜着,贪婪地吃着她嘴里的津液。
“唔......”
她奋力推开他,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嘴唇没来的及合上,眼角已经湿润。他身上灵力充沛,力气很大,完全不像失去修为的样子。
不对,这根本不是散去修为的药!
这分明,分明是魅药。下在酒里融进香味,令人难以察觉。她忽然想起侍女端来的酒壶,这是沈知行送来的东西。
想明白后,她心下大惊,不由冷汗涔涔。沈知行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阴毒媚药,竟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苏蕴娆喘着气:“不、不是我,是沈知行……”
是她太天真,沈知行机关算尽,只差最后一步,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由她做?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她为了让江谪饮酒,自己必定会先陪一杯,两人就会双双中计。而沈知行给她的药根本就没用,下不下都无所谓。
沈知行算准了江谪和她必定会行苟且之事,届时再叫仙盟上门瞧见她和徒弟私通的场面。江谪碰巧因灵鼬山魔兽一战修为进突飞猛进,仙盟自然误会是她为和江谪私通,偷偷窃取灵石给江谪修炼。
更可怕的是,灵石渣也在她身上,此番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她身败名裂,沈知行则彻底洗清了嫌疑。
她已经想清楚了一切,身体却克制不住的发热。理智的弦彻底崩断,苏蕴娆脑中轰然炸开,几乎无法控制自己。
浑身上下,骨头缝里都在发痒,像一滴油溅到火星子里,一击即燃。
她明明不该,不该和他这样......
苏蕴娆快哭出来了,她舔了舔唇,热汗从额间坠下。
她维持仅剩的清明解释:“怎么办......沈知行在酒里下了魅药。我们......若是这般被仙盟瞧见就完了,还会被他顺势推出去顶罪。”
她以为沈知行会遵守诺言,却不知他这般下作,为了掩人耳目,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她说的断断续续:“沈知行早就把灵石渣放到我身上,届时人赃并获,我百口莫辩。又碰巧对上先前我们不肯说出伏魔阵漏洞的原因,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江谪已经被她撩拨起来,本是清秀的面孔,此刻发丝被汗黏在脸颊,双眉微蹙,长眸水润,脸颊泛着粉红。
恐怕要不了多时,仙盟就会过来,到时候他们都难逃罪责......
她低声啜泣着:“安吟还在沈知行手里......安吟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彻底掉入沈知行的圈套。江谪鼻头渗着薄汗,却用手缓缓摩挲她的脸颊。
他柔声安抚她道:“师娘,还有一个办法。”
江谪在掌心凝出灵剑,毫不犹豫割向手腕,空中弥散出一股浓郁血腥气。
“我把灵脉换给师娘,修为也尽数渡给你。你突破境界,就能浣洗丹田,排除魅药,师娘离开后,再把全部罪责推给我。”
苏蕴娆虽然神志又有些混沌,却是立刻反驳道:“不行......不可以......”
他忍不住笑了笑,似云淡风轻:“有什么不可以?师娘的灵脉本就因救我才受损,如今我只不过偿还回去。”
不行……不可以……这样他身无修为,入仙盟牢狱会死的。
她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他的事,已经不想再伤害他了……
以前她心里只有安吟,便觉得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和自己无关,活的糊涂,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楚。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她会对他愧疚,也会心疼,她后悔了……
她喜欢他,她真的喜欢他......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不能铸成大错。不要,她绝不要眼睁睁看着他为她牺牲自己。
可她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他已经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只见一条淡金色脉络,顺着浑厚的灵力从她掌心钻入。
还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只要现在停下来,还能避免铸成大错。
她无措的想甩开手,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住动作。
那一瞬间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她浑身的脉络都似洗涤过般,轻盈无限,飘飘欲仙。磅礴的灵气凝聚丹田,媚药彻底消散,脱胎换骨,金丹已成。
明明她已经得偿所愿,金丹修为在手,再不会被人欺负,安吟也不会死,这才是她想要的结局啊!
可为什么,她那么难受啊,心里很痛很痛,如何也没办法弥补。
他说过,有的错误是永远都没办法弥补的。
苏蕴娆再也忍不住,低声的哭出来。
“我一直在骗你啊,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泪水溢满眼眶,眼前只剩模糊,再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江谪轻轻吻她耳后,声音低沉:“师娘哭了,我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