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徐尹修仍是没有逼迫薛桓强行用药,站于床前,见对方并没有让步的意思,便自己将药一饮而尽。
罢了,既然阿桓不愿喝,那便不喝了。
他亦不想被薛桓讨厌。
沐浴更衣后,徐尹修方才躺进床里,将薛桓从被褥里捞出来,对上一双迷茫的眼睛。
徐尹修:……(晕倒)世间怎会有如此萌物。
“哥哥……”薛桓搂住他的脖颈,小声道,“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徐尹修顺了顺薛桓的背,道,“去沐浴罢,我不会因为此事便生气的。”
“好。”薛桓放下心来,蹭了蹭对方的脖颈后,才松开手爬下床去沐浴。
夜渐深,客栈内静得出奇,一位银白色长发的女子倚在柜台上,半遮着面,血色的眼睛淡然地望着地上的一具尸体,该尸体正是客栈今夜值班的人。
“暮樱。”一声轻唤,唤回了暮樱的神志,她扭头望去,便见到客栈门口,一位白衣公子站于月光下,笑着看向她。
此人为魔尊的左护法,沈筠。
他原先是普通剑修,被师父始乱终弃后走火入魔,最终成为魔尊的左护法。
他身上并无任何魔修的特征,乍一看,与普通人无异——不过外貌不凡。
“你为何在此?”暮樱一挥手,地上那具尸体便消失不见,她仍倚在柜台,面色不善地望着来者。
“我为何不能在此?”沈筠走近,轻笑道,“魔尊让我来看着你,并非我想来。”
“他唤你来这做甚?给我添堵么?”暮樱冷笑,收回视线,直起身向外走去。
“长寿石如今在何处?”沈筠跟在她身后,问道。
“在皇上手里,怎么?”暮樱脚步一顿,回眸与沈筠对视,目光相撞,擦出丝火药味,她好笑又讽刺地问,“你想私吞长寿石?”
沈筠径直从她身侧走出去,无奈道:“你想多了,魔尊中了神鸟之毒,急需长寿石续命而已,我又无需这破石头。”
“呵,这次又是哪位神鸟?我记得徐伊那只已经许久未出修隐峰了。”暮樱亦向前走去,与沈筠并肩离开客栈。
“此鸟名为羽毒,魔界有人偷了它孕育下的鸟蛋,它便发怒了,冲往魔界之内四处滥杀,最后是魔尊将它逼走的,但魔尊亦因此受了重伤,此刻正处于修复时期,急需长寿石来为他修复。”沈筠这般为她解释道,脸上仍挂着抹淡笑。
“啧,但我已经与皇上做了交易,我帮他激活长寿石,他赐我一套龙袍。”暮樱道。
“你如何知道那龙袍对除皇上以外之人有无防御之效?天道可未必会护佑我们这些平凡之辈。”沈筠活刚落,便猛地顿住脚,扭头望向一棵树,操控魔气向树叶的部分攻去。
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腥红,常笑的面部带上一丝冰冷,但转瞬即逝。
一群鸟从树叶中飞走,有几只不幸的掉落在地,被击中即是死亡。
“不过几只鸟尔尔,忽然发起攻击做甚?”暮樱不屑一顾,继续向前走。
沈筠盯着那几只离去的鸟,眼睛微眯。
半晌,才跟上暮樱的步子,道:“我感觉有些不对,方才我分明见到有双眼睛在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我一察觉到祂的存在,那样被盯着的感觉便消失不见了。”
鸡鸣声划破天际,清晨将至,寓金城内起了大雾,平日一眼能望到尽头的街道,此时被蒙上一层水布,可见度仅在百米之内。
徐尹修刚从床上坐起,小麻雀便飞至他发顶,于上而缓缓落下,将夜间的所见所闻告知于他。
“沈筠亦在?”徐尹修有些惊讶。
毕竟这两位护法的关系一直不和,若非有相同的目标,他们几乎不会站在一起。
不过既然是魔尊派来的,那便正常了。
薛桓在徐尹修坐起的同时亦醒来,听着小麻雀讲两位护法的交谈内容。
待小麻雀将一切讲完,徐尹修便缄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他手上正不自觉地轻轻顺着薛桓的头发,数十秒后才道:“要激活长寿石的方式有许多,最常用的有两种,一种为炼化,但鲜少修练者会需要长寿石,毕竟修为高即是长寿之法,
另一种为以生物之阳寿来激活,此法的道理简单易上手,只需将他人之寿命通过长寿石来转移给需要之人便可,
俗人有称‘一命换一命’,传说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其中有一方濒死,另一方在紧急时刻寻到了长寿石,便将一只王八的寿命移至长寿石中,又将激活了的长寿石磨成粉末,冲水饮食,濒死一方便获得了王八的阳寿。”
“我曾听闻如今长寿石稀有无比,若是魔尊想要,皇上也未必会给。”薛桓靠在徐尹修的胸前,道。
“聪明,”徐尹修抚摸他的发顶,道,“不过长寿石仅能长寿,并不能容颜不老,也无法阻止身体衰老,只是衰老速度会下降罢了,恐怕皇上要失望了。”
“要想保住容颜和长命百岁,都不如修仙实在,一举多得。”徐尹修又笑道。
薛桓认可地颔下首。
这样一来,暮樱召集多人来的动机便十分明确了,而在寓金城四处放下丝残余魔气的理由也能解释得通。
如此,危害到的群体已经足够庞大,此时出手阻止,个人能够获得的功德必然不会太少。
至于魔尊,他定然还不会死,毕竟魔修想活着可太容易了,随便抓一位健康之人,炼化成丹都可以治好百分之五十,这便是魔修。
在客栈中用完早膳后,徐尹修牵着薛桓来到一楼,听闻有人在议论昨夜有位值班之人失踪了。
徐尹修与薛桓皆知那失踪之人是谁,却也无能为力。
毕竟他们无法起死回生。
从另一端楼梯口处走下来两道熟悉的身影,是竺影与简肆。
竺影见到他们,立即迎上来,向徐尹修问好:“仙尊。”
简肆不紧不慢地跟于他身后,唇角勾着一抹淡笑。
“不必多礼,”徐尹修领首,对于他们会住在此处毫不意外,摆手让两人跟着自己,道,“此处人多眼杂,我们换处地方说话。”
他们一同跟着徐尹修离开客栈,行至雾霭之中,却见迷雾愈来愈厚,几乎仅能看清十米以内之事。
徐尹修怕薛桓走丢,便将人抱于手臂上,向迷雾的另一头走去。
“仙尊,这些雾是……?”竺影跟在徐尹修身后三步不到的地方,问。
“妖术,”简肆在一旁为他解答,笑道,“昨日我抢了此幻妖它独生宝贝的修为,这是寻仇来了,无妨,此雾无法伤及我们,继续向前走便好,得先离开被妖术覆盖之地。”
“你为何总抢妖的修为?”竺影的话里有些不满。
“拜托,那妖都被徐伊打得濒死了,我抢完它的修为好歹还帮它治疗了一番,否则它连回去找它家长寻仇的机会都莫有好不好?”简肆说得自己像位大功臣一般,他的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应当。
竺影不屑地“呵”了声。
“嘿!竺弟这是何意,嗯?那幻妖作恶多端,不废它修为,让它继续于人间作恶吗?”简肆挑眉道。
“……”
有了身后这两位的衬托,走于前方的两位便显得无比温情。
“阿桓,”徐尹修轻轻拍了拍薛桓的后背,问,“你饿吗?”
“还好。”薛桓趴于他肩上,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双手环着他的脖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我这有一颗昨夜在晚宴拿的糖,你吃吗?”徐尹修笑问。
“好。”薛桓很轻地颔首,道。
徐尹修便找出那颗糖来,递给他,同时对走在身后的两人道:“迷雾之外是座密林,那附近没有魔修。”
“密林?”竺影闻言,微微蹙眉,道,“只有出城以后方有林子,我记得城内并没有密林。”
“就是要出城,如今城内不安全,并且我们很大概率已经被暮樱盯上,此雾正巧为我们的离去提供了掩护。”徐尹修道。
但他们离城门有些远,徒步过去估计少不了半个时辰。
“可我们为何不直接御剑飞出去?”竺影又问。
“不想被妖修和魔修同时注意到,便老实步行罢,”简肆轻呵,道,“就算仙尊能够以一敌百,妖修与魔修的同时进攻亦会伤及不少平民百姓。”
“是我多言了。”竺影对自己质疑仙尊的行为感到十分抱歉。
“无妨。”徐尹修丝毫不在意,只是感受着薛桓趴在他肩上吃糖,一硌一硌的,像仓鼠一样,特别可爱。
薛桓不语,只一味地嚼口中的硬糖,他很喜欢徐尹修身上的味道,便一直埋着脸。
糖是水果味的,而徐尹修身上的味道不同,是一种很淡的清香,像修隐峰上总弥漫着的味道,但又不太一样,像浸泡过浓郁的茶,很香,很令人安心,这是他以前从未感到过的。
自他母亲过世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过如此之想要去疯狂依赖、拥抱他人的欲望。
他紧紧抱住徐尹修的脖颈,轻声呢喃:“哥哥。”
“嗯?”徐尹修微微低头,发出道疑惑的音节。
薛桓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喃出声来了,便只好道:“还有糖吗?”
徐尹修笑了一声。他的笑声总是那样。
那样撩人心弦。
“乖,你若是饿了,我们可以先至一旁去找些吃的,赶路不急,只是怕这大雾迷茫的,不会有早膳馆在营业。”徐尹修一直铺着神识,他确信周围并无吃食。
“无事,不必管我,我只是想吃糖而已。”像是怕他真的因此停下赶路般,薛桓赶忙道。
“你太乖了。”徐尹修叹气道。
几人继续前行。
不知行了多久,有阳光透进迷雾之中,能见度明显变高,预示着他们即将离开妖术覆盖范围。
而在这附近,有小摊在卖包子,也许是因为天气,并无几人排队。
徐尹修抱着薛桓去买了几个小朋友喜欢的口味,给薛桓吃。
离开寓金城那刻,视线在一瞬间全部清晰。
回眸望去,整座城皆笼罩于迷雾之中,白茫茫的一大片,好似一座天空之城——如若不是周围全是深山老林的话。
进入林中,徐尹修设下护罩,将他们框在罩中,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响。
他从随身空间中掏出一套桌椅,摊平一只手而伸出,指向椅子,向另外两位道:“请坐。”
“多谢。”竺影恭敬地坐下。
徐尹修将薛桓抱到椅子上坐好,自己于他身旁坐下。
薛桓在吃方才买的包子,动静很小,但听得徐尹修心痒痒,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
薛桓并不在意,甚至还用脸蹭了蹭他的手。
便又获得了徐尹修的一声轻笑。
“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修为与修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简肆吊儿郎当地坐于椅中,望向徐尹修,笑道,“仙尊的随身空间究竟有多大啊?为何连桌椅都能够装载其中?”
“我也不清楚,但的确是非常之大。”徐尹修这般答道。
寒暄了没几句,徐尹修便开始切入正题,将小麻雀对他讲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给另外两人,最后道:“情况大抵是这样,两位可有甚么计划?”
简肆却忽然大笑一声,道:“暮樱竟然想要龙袍?哈哈哈哈……失态了哈哈……抱歉噗——!”
他的笑在整个护罩中回荡,他笑得甚至几乎无法讲完一句话。
徐尹修无奈道:“谁点他笑穴了?”
他不说此话还好,一说简肆便笑得更甚,东倒西歪,几次欲从椅子上笑下来,但都又坐直了回去。
竺影实在难以忍受,扬手于他后背猛地点了一下,他瞬间失声,只是脸上笑着的表情仍然存在。
而此种失声的笑容就像在演哑剧,徐尹修看了几眼后,终是没忍住 ,偏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