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星因身体不适将暂停一切出席活动,为专心恢复身体,特向大家报告,请允许他暂时休养,归期不定,但我公司承诺将竭尽全力回归,若对您造成不便,我公司深表歉意#
上述公告已在星海事务所官方网站首页24小时滚动播放,并经由各大媒体接二连三报道,呈卫星辐射式在人群中蔓延开。
在官方刻意引导下,舆论尚未陷入暴走境地,然而倘若偶像本人再没能站出来现身说法,极速发酵的舆情将会导向何种结果,恐怕谁也无法想象。
明美已整整一晚未能入睡,她蜷缩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虚汗顺着一缕缕打结的发尾流淌。空气里蒸腾着湿沉沉的汗味,她闷在被子里,像刚从羊水里捞出来般狼狈,手指却神经质地点着手机屏幕,让刷新的图标在眼前一遍遍旋转。
“来电提示:洋子小姐。”
通话铃声催命符似的敲击耳膜,明美呼吸急促,手指按了几下没按到挂断的按键,方才自暴自弃地把手机甩到一臂之外,用力深呼吸几口后屈着双膝爬过去接通了电话。
“明美……”
对面的呼吸声污浊而沉重,嗓音倒是异乎寻常的甜美魅惑,对明美袒露着别有所求的意图。
“我很抱歉听到这种事情,我是说,我很愿意相信你,可只有我相信你是没有用的。”
“我们已经是成年人,总归得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对不对?”
明美几乎能想象出来洋子小姐在电话那头的姿态,她一贯以温柔清新的形象示人,衣料大多色调明亮触感柔软,香水是清淡的茉莉花香,语调常带着循循善诱的和缓。
她对此得心应手,即便实际性格与之相差甚远,不过谁会像狗仔那样锲而不舍地花时间关注艺人私底下品性,更何况哪怕被曝光出来,大概也依然有极端的粉丝不退反进,为那股自以为是贴近了艺人真实的窃私欲。
真不公平。
明美盯着手机通讯的绿点,心底有个冷酷的声音责问她的软弱。那声音说:如果偷偷把洋子小姐卑劣的一面录下来,再对着电话播放,她的态度还能这样高高在上吗?
“明美,你在听吗?”洋子小姐追问道。
“……是。”
“等下警察就会到你家来做个口供,我担心你没恢复过来,所以特意拜托他们把时间延后。现在电话接通,我也总算能松口气。”
“你会去的,对吧?”
“是。”
“我也不会问你为什么那样做,也不想给你多余的压力,只是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对你,对每个关心你的人,对所有为节目组忙碌的人都不好。”
明美攥紧身上的被单,脸上浮现出强烈的疲惫,她勾了勾嘴角,大约是想笑的,但现下连牵起一丝弧度都觉得勉强。
真为她着想,就不要闭目塞听径直把她往处邢台送。如果没有她这个能揽下全部罪责的替死鬼,洋子小姐要去哪里找到更好的替代品呢?
“我只会给自己交代。”她如此回应,随即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屏幕显示的时间到了下午两点,按洋子小姐的说法,再过半小时,获得批准的警察就会上门带她去做笔录。
“您的特关发来视频通讯。”
宛若被随时注视着一般,距离挂断洋子小姐电话不过两分钟,另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盖住官网公告,只露出顶上星海事务所的logo。
“摩西摩西,是我。”
“方便听电话吗,明美小姐。”
——
“天祥院在哪里。”
“小林君,这里是学生会办公场地,请你不要随意在此处喧哗。”
门外对峙的两道身影分别是神色阴沉的小林光希和莲巳敬人。
莲巳敬人当然知晓对方这幅态度的缘由,但他不会为此放任他进到学生会,更不会因此截住已经离弦的箭矢。
“我难道不是在用正常音量请求你让路吗?还是说身为梦之咲的学生,我连进学生会都不配,这里已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列为闲人止入的禁地?”
小林毫不相让地反问,辛辣的言语几乎化作一道耳光。
“让他进来吧,莲巳君。”
一声叹息自门后传来,天祥院英智合上根本看不进几个字的书本,淡淡吩咐道。
“日安小林君,要来杯红茶吗?”
英智微笑颔首,分毫不惧小林要将他整个剖开的咄咄逼人视线。
“自从你退出红茶部,我们也有段时间未曾好好坐下来详谈。”
小林光希神情冷淡地垂头:“不了,我不认为我与你有详谈的必要,我只打算问几个问题,问完我自会离开。”
“好罢。”英智也不强求。他坐在落地窗前,逆着光微仰起头,那过于平静的眼神却仍给小林光希被俯视的感知,使他在这场对峙中天然落了下风。
他不禁咬牙,问道:“从一开始,因偶遇而察觉我的烦恼,到邀请我加入红茶部寻求解答,都是你的有意为之。”
“你知道我是Chess的一员,也知道我是千星有名的狂热粉。”他自嘲道:“是,这所学院的人都知道。”
“但你显然了解得比别人更深,你利用了我性格冲动的缺陷,利用了我与千星的过往,利用了千星无可救药的心软,你让千星主动沿着我这条线索来找你。”
“你们迟早会见面,你很笃定,因为一切正在你的安排之下。”
“我说对了吗?”
前方照射进来的光线实在亮得人目眩,小林光希的眼皮微微痉挛了一下,提醒那些快要挤出眼眶的湿润。
原先被俯视的感知更加清晰,小林光希不确定自己的脊背是否弯折了下去。他想让天祥院承认,又不确定对方当真承认后,突兀堵在学生会会长桌前的他又能做些什么。
“对。”天祥院英智轻飘飘为他落下悬浮的大石,他的脸上没有抱歉的神色,回应自然也流露着理直气壮的率直,“但仅此而已。”
“之后发生在星海君身上的不幸遭遇,我也只能说,我很惋惜。”
至此,憋着的那口劲终于得以松懈下去,小林光希捂着脸喃喃道:“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奇妙的关系——作为目睹了小林光希心里路程全过程的观众,天祥院英智做出了这样的评语。
正常的猎物会为被狩猎而忏悔吗?把一切错误推给他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为何表现得却像捅了刀子的坏人是自己那般?
他想说“怪罪我不是更容易吗”“其实你是知道自己偶像在想什么的”“你了解他胜过了解自己,所以答案根本不必从他这里找寻”。
但他只是轻轻地端起那杯凉掉的红茶抿了抿,目光悠远地穿过灌满窗户的阳光,落向来往或行或跑的人群。
“那天的梦幻祭你在场吧。”
“不过你大概受不了看完整场。那我简单总结好了。”
“因为星海君突然的演出事故,我们fine确实赢得毫不费力。”
“别急着生气。”他笑了笑,“我们也原以为在这种情形下,大家会顾不上打分。但现实是,绝大部分人都在沉默后忽然惊醒般为我们投出一边倒的分数。”
“就像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蓦地消散,听说与眼见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经历感受,大厦倾覆于眼前,好比一场遮天蔽日的海啸,强烈地震慑着人们的心神。”
“这世道连大厦都能转瞬倾覆,更何况他们这些连雏形都未能得见的地基呢?再不往上攀登,真的会死,我很高兴这个观念能因此根植于大家的脑海中。”
天祥院英智深谙言语的力量。从他闲谈时故作不经意地对小林光希透露出Chess即将分崩离体的讯息,到三言两语煽动人们为他盲目地冲锋陷阵,他向来清楚哪些话语能最轻易刺穿人的软肋。
“你也该清醒了,小林君。”他说,以和初见截然相反的冷漠姿态,眼底却闪烁着与千星相似的温和光彩,那一刻,他的眼睛几乎与千星重叠,声音也与千星重叠,好似正是千星站在面前与小林光希对话。
“没人能逼我们做出‘亏本’的交易。”
“我如是,他亦如是。”
——
完美的替罪羊。
明美侧头与窗里的自己对视,呼吸在擦拭过的玻璃泛起雾,渐次模糊她平直的唇角和愈发冷峻的轮廓。
她的窘迫和狼狈一眼可见,难怪那男人乐呵呵地凑上前来,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无用的挣扎。
“你已经被作为祭品供奉给我了呢,明美小姐。”
“想想那些材料是谁给你提供的,聪明如你,应该早就能猜到答案了吧。”
“哈哈哈,别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更兴奋的。被蒙在鼓里,可怜可爱的明美小姐,现在你能依赖的人,似乎只剩下我了。”
“做梦去吧。”明美看见玻璃里的人仿佛快要作呕般咬出几个字。
她出门得匆忙,只来得及涂上一层薄薄的口红,因为没打润唇膏,唇纹卡着些许浮粉,难掩缺乏打理的憔悴潦草。
然而这不影响她这张脸庞的漂亮程度,也难怪到了这种穷途末路,还被人念念不忘,上赶着趁人之危。
“粉丝作案?”
“是。”
“唉。”
警局的人窃窃私语,聊得克制。明美早在路过办公桌时就眼尖地发现千星的周边,这不稀奇,作为超级偶像,甚至是最年轻的超级偶像,没人能否认他的影响力。
许是有被叮嘱过,大家并未对她显露出过激态度,尤其是拥有周边的那几位,他们很专业地完成了她的笔录,只在结束时忍不住交头接耳几句,这对于她俨然是莫大的宽待。
即使现今没有任何一个证据能证明她是无辜或是有罪。
明美却很难过,比自己被误会还要难过些。尤其当她意识到,在这里待了几天的千星只会听见更多类似的话语,他将被一遍遍强调,伤害你的人,是你的粉丝,是理应爱着你的人。
“明美小姐,你可以先回去了,辛苦你的配合。”警官公事公办地对她说,“不过因为在最终调查结果出来前,你身上的嫌疑仍然无法洗清,所以我们保留了对你的监视权利。请你理解。”
“我明白了。谢谢。”明美声音沙哑,滴水未沾的唇部微微开裂。
她深鞠了一躬,慢慢往门口走去,来接她的,果然是电话里单方面通知她的那位。
对方换了身光鲜亮丽的行头,却显得更加油头粉面,打量的目光不像在看一名与自己平等的女性,倒像看一件战利品,一件胜券在握的奖赏。
“要我送你回去吗?明美小姐。”
他假惺惺的话语隐隐令空荡的胃部翻滚抽搐。
明美连应付他的假笑都难以维持,却还要强迫自己接过对方递来的、满是算计的橄榄枝。
“明天吧,我会再联系您的。”
“好吧好吧,我充分尊重女士您的意愿。”他故作俏皮地耸肩,末了却要强调,“相信明美小姐不会让我等太久的,对吧。”
“当然。”
她从口袋里翻出公交车的IC卡,机械式地对男人鞠躬告别,踏上公交车踏板的脚步沉重得仿佛灌注了全身的重量,又在落下时流泻满地看不见的泪水。
男人欣赏着这样难得的美景,这些由屈服、颤抖和驯服所绘就的美景,总能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喜悦。
“明美小姐还是太固执了啊。”他摇摇头,掏出手机随意拨出一道通话,嘟嘟两声,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
“喂,那谁,七种。”
他浑不在意地直呼对方的姓氏,仿佛在喊家中任意一个仆人。
“你奉上的祭品,怎么还达不到我们的要求。”
“这不行呢。不想我们的合作就此中止,你得多拿些诚意出来才行。”
“不然怎么证明,你已经彻底摆脱星海的影响。”
“……是吗,我很抱歉。”电话那头的嗓音格外年轻,然而即使被如此轻慢地吆喝,他的声音也听不出明显的喜怒,“那您希望我接下来要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