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破屋里只有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东方闻换下沈无咎伤口上浸血的布条,动作轻柔得不像话,生怕惊醒了她。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合眼,一边要安抚外面棚户区的上百号灾民,一边还要照顾这个一身是伤的女人。
沈无咎的呼吸比前两天平稳了许多,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东方闻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揪紧感又来了。
“咳……”沈无咎忽然低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茫,看到守在旁边的东方闻,才慢慢聚焦。
“醒了?感觉怎么样?”东方闻立刻俯身,声音压得很低。
沈无咎动了动,似乎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东方闻赶紧按住她的肩膀,“伤口刚有点起色。”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伤你的人……是锦衣卫指挥使,赵克功?”
沈无咎沉默了片刻,眼神飘向那柄放在手边的长剑,剑身上干涸的血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她声音有些沙哑:“嗯。他儿子,赵廷,是我杀的。”
“那一战……”沈无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似乎在回忆那惊心动魄的厮杀,“他的‘赤炼焚天指’确实厉害,不过,终究还是有破绽。”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破了他的指法,刺穿了他的心脏。”
东方闻眼神微凝,宗师级的赵克功,竟然被她正面击杀?这女人的剑,到底有多快?多可怕?
“那你的伤……”
沈无咎的眼神冷了下去,带着一丝厌恶:“他临死前,用藏在袖中的毒针偷袭……淬了剧毒,还带着一股阴损内劲,专门破坏生机。”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如此狼狈,连逃遁都差点力竭?
东方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锦衣卫的手段,果然阴狠毒辣。赵克功这种老狐狸,临死反扑,确实防不胜防。
“毒我已经用内力逼出大半,剩下的需要时间调养。”沈无咎闭上眼睛,不再多说。那一战耗尽了她几乎所有的力气,之后又强撑着一路奔逃,躲避锦衣卫的追捕,若不是碰到石头,她可能真的就栽在这荒郊野岭了。
东方闻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帮她掖了掖盖在身上的外袍。他起身走到屋角,那里用几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台,上面炖着一小锅东西。
很快,一股清淡却异常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东方闻端着一个粗瓷碗走回来,碗里是熬得软糯粘稠的鸡汤米粥,几片翠绿的野菜点缀其间,散发着温暖的食物香气。
“趁热吃点,”东方闻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我加了些调理气血的草药,对你的伤有好处。”
沈无咎看着那碗粥,热气氤氲,香气扑鼻,胃里竟真的传来一阵空虚感。她挣扎着想自己接过来。
“我来吧。”东方闻不容分说,扶着她半靠起来,舀起一勺温热的粥,小心地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沈无咎愣了一下,看着他专注而自然的动作,耳根莫名有些发烫。她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师父,还从未有人这样照顾过她。她微微张开嘴,将那勺粥吃了下去。
入口温润,米粒软烂,鸡汤的鲜美混合着草药的淡淡清香,熨帖着她空荡荡的胃,也仿佛熨帖了她一直紧绷的心弦。真好吃……她忍不住想。明明只是最简单的食材,却被他做得如此可口。
东方闻见她吃了,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又舀起一勺,耐心地喂着。昏暗的破屋里,只有两人之间安静的喂食声和外面偶尔传来的风声。
一碗粥见底,沈无咎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谢谢。”她低声道。
“好好休息。”东方闻放下碗,收拾了一下,又嘱咐了旁边的石头几句,便在门边靠墙坐下,闭目调息,同时也是在为她护法。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慢了下来。东方闻每天都会出去一趟,处理灾民营地那边的事情,回来时总会带些吃的用的,顺便抓药。他似乎很擅长这些琐事,总能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
而沈无咎则安心养伤。东方闻的草药和精心准备的饭食效果极好,她腹部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内伤也在逐渐恢复。他做的饭菜总是很简单,有时候是鱼汤,有时候是蒸蛋,有时候是炒些时令的野菜,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朴实的好味道,让她这个对口腹之欲向来没什么要求的人,也开始有些期待每天的饭点。
她看着东方闻忙碌的身影,看着他耐心教石头识字,看着他沉静地处理那些繁杂的事务,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悄悄蔓延。这个男人,曾经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如今却像个……居家好男人?这反差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又有些……安心。
这天,天气难得晴朗。沈无咎感觉身体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内力也运转无碍了。在破屋里憋了这么多天,她实在有些待不住了。
“我想出去走走。”她对正在收拾东西的东方闻说道。
东方闻动作一顿,看了看她的气色,确实好了很多,便点点头:“好,我陪你。”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那条阴暗的小巷。安渡镇的街道算不上繁华,但比起外面的荒凉,已经算是人烟稠密了。街道两旁有些简陋的店铺和小摊,行人大多面带菜色,步履匆匆,显然日子过得都不算宽裕。
沈无咎很久没有这样像个普通人一样走在集市上了。她看着那些小摊上卖的粗糙的陶器、自家编的草鞋、还有一些零散的吃食,眼神里带着一丝新奇。
东方闻走在她身侧,步子放得很慢,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实则时刻保持着警惕。
就在他们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时,一阵喧哗声传来。
“老东西!这个月的孝敬钱呢?!”一个流里流气、满脸横肉的壮汉,正一脚踹翻了卖糖葫芦老汉的小车,红彤彤的糖葫芦滚了一地,沾满了灰尘。
老汉扑在地上,心疼地想去捡拾那些糖葫芦,嘴里哀求着:“几位爷,小的这个月生意不好,能不能宽限几天……”
“宽限?!”壮汉啐了一口唾沫,一把揪起老汉的衣领,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老子跟你宽限,谁跟老子宽限?!没钱是吧?那就拿你女儿来抵!”
“不要啊!几位爷饶命!我女儿还小……”老汉被打得眼冒金星,却还是死死护着身后的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周围的行人纷纷躲避,生怕惹祸上身,只有沈无咎和东方闻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壮汉的同伙也围了上来,几个地痞流氓,凶神恶煞。
“哟?哪里来的小白脸,还有个病秧子?”壮汉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东方闻和沈无咎,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他们,尤其在沈无咎身上停留了几秒,嘴角露出一丝猥琐的笑,“怎么?两位爷也想管管闲事?”
东方闻微微皱眉,正要上前,沈无咎却先一步动了。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冰冷地扫过那几个恶霸:“滚。”
“哟呵?!”壮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沈无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这病秧子说什么?让老子滚?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他身后的几个地痞也跟着哄笑起哄,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沈无咎没有理会他们的嘲笑,只是缓缓拔出了手中的剑。
剑身出鞘,寒光一闪,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骤然冷了几分。
那几个还在叫嚣的地痞流氓,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壮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看着沈无咎手中那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又看了看她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神,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寒。
“你……你想干什么?”壮汉色厉内荏地后退了一步,声音也有些发虚了。
沈无咎没有说话,只是提着剑,一步一步,缓缓朝他走去。她的步伐很慢,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壮汉的心脏上,让他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别……别过来!”壮汉慌了,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可是……我是黑虎帮的人!你敢动我,黑虎帮不会放过你的!”
“黑虎帮?”沈无咎的脚步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冷笑,“没听过。”
话音未落,她骤然加速!
剑光一闪,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
鲜血飞溅!
壮汉捂着手腕,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手腕竟然被齐齐斩断,掉落在地上,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包括东方闻。他知道沈无咎很强,但也没想到,她竟然强到这种地步!一剑断腕,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简直如同鬼魅!
那几个地痞流氓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哪里还敢上前,一个个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沈无咎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走到那个卖糖葫芦的老汉面前,弯腰捡起一串还算干净的糖葫芦,递给那个吓傻了的小女孩,声音依旧冰冷,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拿着。”
小女孩愣愣地接过糖葫芦,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看看地上的断腕,又看看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寒气的姐姐,怯生生地说了声:“谢谢……姐姐……”
沈无咎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东方闻。
“走吧。”她淡淡地说,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东方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离开了这个混乱的小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