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贺矜善按照约定前往祁良安家进行第一次授课。
虽说这件事是祁良安先主动提出的,经过这么几次见面,祁胜与也觉得贺矜善应该并不是什么坏人,贺矜善打算怎么给祁良安上课他不管,祁良安又打算怎么和贺矜善相处他也不管,毕竟这些都是年轻人的事,他一个中年人也不了解,而且他作为一个父亲,只要祁良安能一天比一天更好,就足够了。
但到底是双方第一次正式见面,地点还是在家里,贺矜善毕竟是外人,家里的各个房间、电器用法、物品摆放收纳还有后花园的花啊菜啊什么的都不了解,家里做饭保洁的阿姨也还没见过。
祁胜与并不认为祁良安有能力能主动带贺矜善认识这个认识那个,专门请了半天假带着贺矜善把家里每一处细节都介绍了一遍,确保未来一年她在这里的教学生活能顺利进行,而且万一祁良安有个什么事动不了了,贺矜善想帮他拿个什么东西做个饭什么的也不至于完全摸不着头脑。
“一楼这两个房间都是客房,如果有需要的话,贺同学你可以任选一个住下。”祁胜与推开别墅一楼东侧的两扇客房门,回过头来微笑着对贺矜善说。
“不用了,谢谢祁教授。”贺矜善微笑着拒绝,“我向学校提交了留校申请,暑假住在宿舍就可以。”
祁胜与点了点头礼貌笑笑,没再继续,转身向厨房边上走去,叫了一声正在备菜的阿姨:“刘阿姨。”
刘阿姨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菜往祁胜与这边走来,笑着说:“祁教授,有什么需要吗?”
祁胜与先是回过头去向贺矜善介绍:“贺同学,这位是我家的阿姨,刘芳英,每天饭点的时候会提前过来清洗上一餐的餐具并做饭,做好之后离开,家里三天一次保洁,她一般会选在下午三点再过来,一直到做好晚饭之后才离开,之后如果你还有什么疑问,可以问她,当然我在家的话问我也可以,良安……他愿意回答的话,也行。”
“好。”贺矜善认真听着,微笑着向刘芳英点头打招呼,“刘阿姨好。”
刘芳英笑着点头回应:“同学你好。”
“刘阿姨。”祁胜与又向刘芳英介绍贺矜善,“这位是贺矜善贺同学,良安的新家教,也是良安的朋友,是我们家的贵客,一直到明年良安高考,她都会一直过来我们家,你一定要以礼相待,千万不能怠慢。”
“祁教授你放心好了,我刘芳英不是势利眼,也绝不会做那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给人使绊子的事儿。”刘芳英笑着说着,接着很是惊喜地问祁胜与,“不过你刚才说良安明年要高考吗?他好了?”
祁胜与不禁叹了口气,面上还是挂着礼貌的笑,他其实想说但愿会好起来,但又怕这么说会给贺矜善压力,只是点了点头,说:“只是有这个打算,到时候看吧,不考也没事儿。”
刘芳英看他这反应,也知道是自己想错了,有点失落地垂下视线:“是,良安不考也没事儿,反正家里也养得起,而且沈总还有大半的股份在他身上。”
说完这里,她才意识到还有贺矜善在场,一时有些后悔,祁胜与看出她的想法,尽管他知道刚才才说了不能怠慢贺矜善,现在说话时就这样把她排除在外有些不礼貌,但贺矜善对他来说毕竟只是个认识了还不满三天的人,祁良安身上有沈氏股份的事,他确实是不想让她知道。
毕竟他能感觉到良安似乎看她很不一样,毕竟良安现在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心理上还出了些问题,万一贺矜善生了别的什么心思,利用欺骗祁良安,那他才真是引狼入室,无颜再面对逝去的妻子。
他只是对刘芳英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做饭就好。
贺矜善倒是没怎么把刘芳英的话放心上,或者说,她来的路上就已经猜到了一些。
能在云霞市市中心最高档的别墅区里拥有一栋独栋别墅,还包含有后花园和农场,如果祁胜与真的只是大学教授的话,那祁良安的妈妈就一定是个总经理级别的人物。
刘芳英说完话后的神情和祁胜与的反应她都看在眼里,她也能够理解,毕竟祁良安太小了,心理上还有阴影,不怎么喜欢她的话还好,偏偏又主动提出想让她来做家教,也就是说,只要她想骗,很大概率是能骗到的。
但她不想。
她来这里,是希望自己真的能帮得上祁良安,就算最后结果真的不尽如人意,至少不该辜负祁家父子和谢俊延对她的那些评价,在祁胜与已经向她开出这样丰厚报酬的基础上算计祁良安,做一些贪得无厌令人不齿的事。
家里的事已经介绍完,祁胜与大概是被刘芳英刚才的那句本意是安慰的“不考也没事,反正家里也养得起”的话刺激到,前天才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被一下子浇灭,而且换位思考一下,刚才他的那番不作为对贺矜善来说确实也非常不礼貌,眼下祁胜与连再次向贺矜善开口求证或只是需要麻烦她再对他说一遍“祁良安应该还是有希望的”这句话的脸面都没有,饭都没有吃,借口学校还有事,开车离了家。
刘芳英倒是没怎么在意刚才的事,依旧一副对待贵客的笑脸招待贺矜善,饭做好后在桌上摆了两副碗筷,和她打了声招呼,按照工作要求离开了别墅。
别墅里一下子只剩下贺矜善一个人面对着一桌好菜。
从她来了之后,祁良安就一直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待着没出来,祁胜与说祁良安从出事后一直这样,不和人交流,也不怎么和人见面,只有饭点的时候会下楼吃饭,但那也是在外面没人的情况下。
贺矜善看着桌上那几道已经放了一会儿的菜,又抬头看了看祁良安紧闭的房间门,猜测或许是因为有自己在,祁良安才不敢出来。
可是……贺矜善低头皱着眉,她今天来就是给祁良安做家教的,如果现在走了,那一会儿再来的时候他又进房间不出来了怎么办?
她为难地摸了摸额头,偏偏刚刚又忘了问祁胜与她可不可以敲祁良安的门,这个动作会不会吓到他。
贺矜善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半,她担心祁良安真的是因为她才一直不敢下楼吃饭,而且现在天气热,别墅里开了空调制冷,菜要不了一会儿就会凉,她赶紧把多出的一副碗筷放回了厨房里,拿上祁胜与给的钥匙,背着包准备出门,结果刚要离开,听见楼上传来门开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正好看见站在二楼栏杆边上一脸紧张的祁良安,他依旧是长到遮住眉眼的黑发,嘴唇因为紧张而紧抿着,胸口随着呼吸不停起伏着,但幅度大得有点不正常。
贺矜善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还是觉得应该是他想像往常那样在没人的时候出来吃饭,结果忽然看见自己,这才被吓到了,她赶紧礼貌地朝他笑笑,用温和的语气和他解释:“良安,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和你一起吃饭,我出去吃,一会儿大概两点的时候才会过来,你慢慢吃不用着急。”
说完她又看着祁良安笑笑,没再耽搁,直接转身出了门。
贺矜善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付钱的时候才看见祁胜与二十分钟前给她转了三万,说是提前预支半个月工资,方便她上下班和吃饭。
后面还跟了句: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和良安一起吃饭吗?
贺矜善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祁胜与发来的确实是方便的话和良安一起吃饭,而不是方便的话请不要和良安一起吃饭。
所以……祁良安刚才那样,其实是……想留她吃饭的意思吗?
她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十分,刚才走的时候是十二点二十的样子,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回去的话应该也赶不及陪他吃饭了。
她又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直接回别墅,既然现在明确了祁良安一直不出来不是因为怕生排斥她,而是想接近却不敢,那就算现在回去陪不了他吃饭,陪着干点别的或者直接辅导功课也是好的,不然让人家一个弟弟一直等她也不好。
贺矜善吃饭的餐馆里别墅区不远,回到别墅的时候刚好一点三十,她拿钥匙开了门,祁良安还坐在餐桌边上,面前摆放着碗筷。
贺矜善原本以为他是还没吃完,笑着走过去想和他打个招呼,走近一看,他的碗和筷子都干干净净,甚至和刘阿姨走之前摆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贺矜善一时诧异至极。
他这是……根本没吃吗?
祁良安微微低着头,被碎发过滤过的视线直直地落在空空的碗里,看着像是在出神,但他又在以比正常人慢好几倍的频率眨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出现像前几次见面那样紧张得或发抖或冒汗或浑身僵直的情况。
贺矜善怀疑他是根本没有听见自己进来的动静,她先是动作很轻地放下包,然后微微躬下身试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良安?”
他没有反应。
贺矜善又等了几秒,确定他不是因为反应慢半拍,而是真的没听到,然后伸出手在他肩头轻轻放了一下,很快离开,还没来得及再开口,祁良安就一下子转头看向她,然后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退了几步,双手紧张地捏着衣摆看着地面,呼吸急促,身体又有点要发抖的迹象。
“良安别怕。”有了上次的经验和祁胜与和她说过的一些信息,贺矜善并没有感到慌乱,她保持着微笑着语气温和地对他说着,“我是那天帮你找试卷的姐姐,刚才十二点的时候我们也见过的,你抬头看看我,还记得我的样子吗?”
祁良安双手紧紧攥着衣摆,关节都发白。
一秒。两秒。三秒。
他微张着嘴,努力深呼吸着,一点一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抬起点头,隔着黑色的碎发紧张到堪称警惕地看着贺矜善。
贺矜善看他至少愿意配合,松了口气,勾起唇角明媚地朝他笑笑,问得温柔,但语气轻快:“还能认出我吗?”
祁良安还保持着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动作,但频率明显在变慢,贺矜善也不急,就那么看着他笑着,时不时眨眨眼,歪歪头什么的,好让自己的笑看起来不那么刻意,他也就不用有那么多心理压力。
大概过了一分半钟,祁良安才回答了一句,音量不大,嗓音还带着点久未开口的沙哑:“能。”
贺矜善差点就要接话的时候,听见他又重复一遍:“能认出你。”
但很快又垂下了视线,没再看她。
这回贺矜善是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这个弟弟。
祁良安的身体和情绪看上去都已经接近正常状态,贺矜善伸手搭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笑着问他:“我们坐着聊?”
祁良安先是一愣,而后紧抿着唇,挪动脚步往贺矜善这边走来,双手依旧是紧紧攥着衣摆,绵绸的面料已经被他攥出道道折痕。
贺矜善帮他拉开椅子坐下,想了想,还是觉得坐到他对面去好些,刚起身,又看见桌上摆着的那几道一点热气都没有的菜,低下头问他:“良安,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祁良安仍是攥着衣角,点头:“嗯。”
贺矜善拧着眉不解:“为什么?刚才在忙别的事吗?”
祁良安抿着唇,又低下了头,但他看起来像是又紧张起来,嘴唇连带着下颌线一整片都紧绷着。
贺矜善以为他是在为难,自觉冒犯,赶紧说:“不想说也没关——”
“我想等你一起吃。”祁良安忽然说了句,音量适中,字句清晰。
贺矜善一瞬间语噎。
祁良安想要和她一起吃饭这件事,她刚才就已经知道了,但她以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算要再一起吃,也该是下次才对。
没想到祁良安竟然就这么傻傻地一直等在这里。
贺矜善自认为自己就是一个非常认死理的人,这么多年来,每每与人真心换真心的时候,被辜负、被人笑话是不会变通的傻子的那个人都是她自己,还从来没有人在她这里被辜负冷落过。
但现在……比她更认死理的人好像出现了。
好一会儿,她才看着祁良安慢慢叹了口气,俯身下来对他微笑一下,温柔说:“那良安稍微等等,姐姐去把菜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