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矜善回想起自己和祁良安的第一次见面,简直是一次意外中的意外。
16年的7月的一个下午,贺矜善结束大三下期的所有考试,预备收拾行李回家的前一秒,室友应佳期在中午开班会的时候抽中了听哲学讲座的超级大奖,说是先回寝室喝口水,结果离讲座开始只有二十分钟——她拉肚子了。
“佳期?佳期你好了没?再不走我们真要迟到了。”
“啊等一下……”
“我马上——”
隔壁寝室一样中奖的王昕站在门口边看手机边满头大汗地催着,厕所里应佳期也满头大汗地回复着,冲水声已经传来一次又一次,厕所门也开了一次又一次,贺矜善正坐在床边收着行李,隐约察觉到旁边有一道殷切的视线正望向自己。
犹豫两秒,她叹了口气,放下衣服抬起头说:“要不我替她去吧。”
“好嘞!”王昕感激地一口答应,拉上贺矜善就往二教阶梯教室跑。
十分钟后。
“汉语言2班?汉语言2班的人到了吗?”
“到!到到到!”
王昕拉着贺矜善跑进教室,气喘吁吁地举着手看着正在前排点到的学生会的一个师妹。
“哦好。”师妹从名单上勾了班级,“那人来齐了就赶紧入座吧,讲座马上要开始了。”
教室里的已经空位剩得不多,王昕又不想坐第一排,于是和贺矜善一起往最后一排爬着。
“要不我们坐这里吧?那排凳子好像是坏的。”贺矜善走上去看了眼,回过头来小声对身后累得说话都费劲的王昕说了句。
“行……就坐……这儿。”王昕气喘吁吁地答应一声,把笔记本放桌子上,撑着桌面在倒数第二排里面一点的位置坐下,贺矜善在她旁边坐下。
刚坐没两秒,贺矜善就察觉到周围人似有若无地在往自己和王昕身上看。
她先是看了看自己和王昕,确定衣服上没沾上什么怪东西,然后又前后左右看了看,没发现自己和王昕旁边有什么占座的东西,应该不是占了谁的座吧?
不过也是奇怪,一般来说这种讲座最后几排都是很抢手的,最后一排凳子坏了的话,那现在自己和王昕所在的就应该算最后一排,但是不仅这一排没人坐,左边右边和前一排的左边右边都没人坐。
她视线慢慢落在自己座位前方的那个白T男生的身上,疑惑地皱了皱眉,又摇摇头移开了。
王昕看贺矜善一坐下来就左看看右看看,还皱眉摇头,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问了句:“你看什么呢?”
贺矜善看着她微笑一下,说话轻轻柔柔:“没什么,就是在想一会儿吃什么。”
“你明天再走了吧?”王昕问,“一会儿讲座结束估计都没票了。”
“嗯。”贺矜善点了点,说话依旧慢吞吞地,“明天走吧,不着急。”
王昕看着她,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皱着眉问了句:“那个……矜善,你一直……是这种性格吗?就……说话、做事儿这些。”
她摸了摸后脑勺:“同学这么多年,我好像还从没见过你发火,也没见过你着急什么的。”
连说话快点的时候都没有。
王昕咽了咽。
贺矜善微笑着转过脸去低了低头,看着白色的笔记本温声说着:“应该是吧。”
一颗晶莹的汗珠沿着她额前的发丝滴落,她没再继续说话,王昕一直是个急性子,但也深知追问人家不礼貌,没再说话,转向一边边看小说边拿着笔记本扇风。
大约两分钟后,传说中的哲学教授祁胜与拎着个包出现在教室前方,和同学们简单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开始了他的PPT讲座。
一切都挺正常的,有的同学听讲座,有的同学发呆,当然大部分还是在玩手机,没什么同学看她们了,贺矜善却莫名感觉教授的目光好像开始时不时往自己和王昕这边看了,但真要对视过去吧,又感觉教授似乎不是在看她们。
贺矜善觉得自己大概是最近复习太累了,没再继续关注外界,低头在笔记本上随便写写画画着,毕竟这个暑假过后,她就大四了,照导员的说法,该好好打算一下自己的将来了,毕业课题选什么,问卷调查怎么办,实习证明怎么办,这些都是即将落在她们头上的问题。
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贺矜善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关铃声,拿出来调了静音,点开消息,发现是男朋友谢俊延发来的。
-我也考完试了,你行李收拾好了吗?
贺矜善这才想起来昨晚和谢俊延约好今天考完试要一起去车站买票的。
-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听讲座,可能得五点才能结束。
-什么讲座?
-一个哲学的讲座。
-我室友拉肚子了,我替她来的。
-哦。
-那我们今天还走吗?
贺矜善抿了抿唇。
-要不明天?
-或者你先走,我都可以。
-明天走吧,我想和你一起。
-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暑假要带我去你家看看吗?
贺矜善轻轻弯了弯唇。
-好。
-那结束了给我发消息,我们去外面吃。
-嗯。
左边胳膊被王昕快速拍了拍,贺矜善转过去看她,发现她正一脸紧张地朝她往一边使着眼神。
贺矜善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过去,刚才还在讲台上的祁教授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前两排的位置。
虽然已经上大学了,虽然平常上课大部分时间也是能玩手机的,虽然这只是个讲座,对她的成绩不会有半点影响,但贺矜善还是条件反射地将手机收进了桌斗里。
低下头没敢有任何对视。
但很快,她发现事情好像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刚才和现在,教授一直在看的,似乎都是这位坐在她正前方的男生。
她先是余光看见一抹白影一直在抖动,但和班里那些坐着抖腿牵连到上半身的抖不一样,这种抖动有点不正常,急促,无规律,且时缓时急。
贺矜善觉得不对劲,抬起视线一看,前面的男生非常紧绷地坐在座位上,后背的白T被汗水浸透,整个身体都在持续着不规律的抖动,他似乎是在尝试着深呼吸调整自己,但呼吸声特别大,吸引了周围两排同学的注意。
教授讲课的声音忽然停了,贺矜善抬头看去,见他皱着眉满眼着急地走到前面男生的边上,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弯腰下来耐心询问着:“怎么了?”
男生则抬起抖动的手摸了摸头发,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音量不大,但贺矜善能听清:“爸……我……我试卷找不到了……”
他沉重地呼吸着,情绪几度破碎:“我试卷找不到了,怎么会……怎么会找不到?”
教授停下的时间已经有点不正常,前排的同学也反应过来,都往后排看了过来,一时间整个教室都充斥着小声的议论声。
教授先是起身左右看了看,然后还是俯身下来,虽然表情看上去着急异常,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温和:“没事儿,找不到就算了。”
“不行……”男生的声音已经染上哭腔,贺矜善看见他痛苦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一定要找到的……一定要……你能不能……我……”
“卧槽……”旁边王昕用气声吐槽一声,戳了戳贺矜善,示意她要不要往旁边挪一挪,离这个人远点儿。
贺矜善也是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前后左右都没坐人,为什么自己和王昕一坐下来就被那么多人看,为什么刚才自己总感觉教授一直在往她们这边看。
“爸……”男生侧坐在座位上埋头翻着包,呼吸也开始断断续续地。
教授满眼心疼又为难地皱着眉,头上那些不合年纪的白发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贺矜善捏了捏拳头,站起身来,王昕以为她要往旁边挪,跟着她弓身站起来,刚往旁边挪动脚步,发现她竟然往前排去了。
“喂!”王昕脸皱成一团小声喊了句,不小心和教授对视了一眼,然后无奈坐了回去。
“我来帮你找吧?”贺矜善走过去蹲下,对着那个男生温柔地说了句。
男生先是愣住,持续了两三秒没动,然后很用力地点了下头。
教授也很是惊讶,看到男生的反应,才答应下来:“那谢谢你了这位同学。”
贺矜善摇头对着教授笑笑:“没事的。”
“良安快往里面坐一坐,姐姐坐着好找些。”教授对男生说。
男生仍是没抬头,但是贺矜善隐约能看到他在隔着额前的长刘海看她。
她朝他弯了弯唇。
下一秒男生抱着书包发着抖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在旁边的座位坐下。
贺矜善站起身,慢慢在他身边坐下。
教室里议论声纷纷,教授也不再耽搁,继续他的讲题,王昕紧张地看着贺矜善好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换了个离她们远点的位置。
男生看上去年纪不大,书包里的东西也都是高中教辅,贺矜善一只手小心地拉住他书包袋口,轻声问他:“你要找什么试卷?哪个科目的?”
男生紧抿着唇,身上还在发抖,贺矜善都在怀疑会不会是自己的突然接近让他更加无所适从,但下一秒男生就开了口:“……数学,月考……三。”
他声音不大,但足够贺矜善听见。
“好。”贺矜善朝他微笑着,低头一张张帮他翻找着试卷,男生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全程攥着书包另一边袋口不动,连呼吸都因为他有意克制而变得不那么引人注意。
他包里卷子没几张,练习册倒是有五本的样子,贺矜善把卷子都找了一遍,没发现有数学试卷,在姓名栏瞥见他的名字:祁良安。
学校是云霞三中,但班级栏却是空的。
男生已经没有刚才抖得那样厉害,并且在以一种明显的趋势趋于平静,贺矜善试着开口和他说话:“你叫良安对吗?”
她突然这么问了句,男生整个人愣住,两秒,用力点头。
贺矜善再次朝他笑笑:“你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
“书包里的试卷都找过了,没有的话可能是夹在练习册里了,我们把练习册拿出来再挨着找找可以吗?”
男生两只手依然攥着书包另外一半袋口,点了点头:“嗯。”
“好。”贺矜善笑着应了句,开始一本一本地把练习册拿出来翻找着。
这些练习册都是高考总教辅,贺矜善猜测他应该是高三的学生,但他练习册做得很奇怪,不是挨着做,也不是跳着一部分一部分地做完,甚至没有一页一页地做完,而是前一页三道题、后一页五道题、后十页一道题、后三页又全部做完……这样毫无规律可言的、堪称混乱的做题痕迹。
他的字迹虽然算不上清秀,但大小勉强匀称,整体看上去也不丑,就是横撇竖钩都写得十分刻意,一笔一划也很用力,前一页写过字,后面四五页都还能看出印子,刚刚只是名字都还好,现在大题里一整片一整片这样虽不规整但却很守旧的文字堆积在一起,看着就难捱。
贺矜善不由得皱了皱眉,又很快调整了继续翻找着,动作很轻,她不想让他误以为自己是找得不耐烦,也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是因为看了他的字莫名觉得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贺矜善终于在第三本练习册里找到了祁良安说的那张数学月考三。
是一张做了一半的试卷,被折了两下塞进了政治教辅里。
她放松地深呼吸一下,微笑着把试卷递给祁良安看:“找到了。”
祁良安先是看着试卷头目愣了两秒,然后才伸出瘦得青筋毕现的手将卷子接了过去,全程没有看她。
“谢谢。”
他看着桌面很是僵硬地说了一句,依旧很轻。
贺矜善笑着,温柔回答:“不用谢。”
她回过头,没有看见王昕,但还是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一直到讲座结束,贺矜善收拾东西起身,王昕才赶紧跟过来,挽着她的手往教室后门离开,凑她耳边悄声说着:“你胆子真大,刚才吓我一跳呢。”
贺矜善由着她挽着,看着她笑笑。
“我刚才去别人那儿打听过了。”王昕挽着她走着,“那个男的是教授的儿子,具体发生什么事了不知道,反正说是心理有问题,都休学一年了。”
“不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