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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以彼之道还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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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幽州城头仍积着残雪,北风裹挟细碎冰粒掠过青灰城墙,在官道两旁枯黄的蒿草上敲出细碎声响。王维拢紧鹤氅,望着城门洞上斑驳的"幽州"二字,指尖已冻得发青。

身后马车帘子被掀起一角,崔思蕤探身递来汤婆子,素白手腕上那串碧玺珠子撞得玎珰作响,她自己忍不住干呕,却仍然在催促:"阿兄,你且让马车快一些,我要尽快找到阿姐。"王维心疼地帮她轻扶着后背,又贴心地往她嘴里赛了一颗酸梅蜜饯,“你有着身子,又何必千里奔波呢?我带阿舍和阿得来接,不是一样的吗?说你还不肯听。”

崔思蕤靠着马车,缓了缓气息,笑道:“这都四个半月了,几乎已经坐稳了,不碍事儿的。我想尽快接姐姐回去。我一想到她的困境,就夜不能寐。”

两个月前,自从崔思蕤集市遇到安饭团儿,从他那里得知嫡姐崔嘉屹的近况,回家便吃不下,睡不稳。回到家里,当夜,王维为她披上薄毯,案头《维摩诘经》被夜风掀起泛黄的书页。他想起几年前在博陵崔家,崔嘉屹为了夏岩曾跪在佛堂,要求出家,被家族拒绝。彼时王维本欲求娶崔思蕤,却因为门第和长辈的施压,不得不娶了崔嘉屹,同时纳深爱的崔思蕤为妾,一场婚礼,委屈了三个人。

三年前,夏岩来王宅外求见崔嘉屹,她不顾众人劝说,就义无反顾地跟着夏岩走了。在崔嘉屹心中,原本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在她看来是冲破阶级壁垒的真爱,岂料,就连他们的偶遇,都是当权者,别有用心的刻意安排。

两月前,淇上别院还是桃花灼灼,如今却已换了人间。王维接过暖炉时触到她冰凉指尖,眉头不由皱得更紧。自打得知表姐崔嘉屹在幽州受苦,素来清冷的王维,难得义愤填膺地气得跳脚,当天就要备车去接崔嘉屹回来,奈何崔思蕤不放心,非要一起同往,刚开始王维以她有身孕,怕路上颠簸,不允许她随行,后来崔思蕤说多一个人劝阿姐总是好的。王维想想崔嘉屹的痴情和固执,眉头一皱,这才不得已同意了。

夏宅,坐落在幽州城西柳树巷尽头,朱漆门环上铜绿斑驳,褪色的门神画像被初夏的风,撕扯得簌簌作响。阿得上前抬手叩门,指节与铜环相撞的闷响惊飞了檐下寒鸦。半晌才有个婆子来应门,见是两个外乡人,操着生硬的官话道:"郎君当值未归,娘子正病着,因此夏宅近日不方便见客。"

"病着?"崔思蕤忽然掀开帷帽垂纱,露出一张与崔嘉屹有七分相似的芙蓉面。那婆子脸色骤变,转身便要关门,却被旁边的阿得长袖一卷,轻飘飘带得踉跄几步。婆子忙这回头跑回去汇报。

穿过前院时,王维注意到廊下积着薄冰,墙角几株瘦梅倒是开得精神,只是花瓣上凝着霜花,倒似泪痕。正房门帘忽被掀起,走出个穿茜红袄裙的妇人,鬓边金钗随着她动作乱晃:"我道是谁?原是太原王氏的王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赐教?"齐氏斜倚着门框,丹蔻指甲在门框上划出刺耳声响,"只是这内宅之地,你们三个外男外男,怕是不便入内……"

王维和阿舍阿得留在院里,崔思蕤冷冷地说:“那博陵崔氏十一娘,总可以进去见见我阿姐吧?”

话音未落,崔思蕤带着听心已掀帘而入。扑面而来的药味混着霉腐气息,让她喉间泛起酸涩。西梢间的榻上蜷着个单薄身影,鸦青发丝散在灰败枕上,竟比那褪色的弹墨枕套还要黯淡几分。听见响动,那人艰难侧过脸来,看到崔思蕤,昏黄的眼睛发出喜悦的光芒,干裂的唇瓣翕动着:"是……是十一妹妹吗?"

崔思蕤忍住眼泪,抢上两步,却见崔嘉屹猛地将锦被拉过头顶,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被角。被角掀起的瞬间,她瞥见她腕上青紫瘀痕,心口如遭重锤。这双手本该执笔作画、抚琴吟诗,如今却布满冻疮,指甲缝里竟还凝着血痂。

"阿姐莫怕,我们接你回家。摩诘阿兄,你进来,抱阿姐上车!"崔思蕤忍者眼泪,跪坐榻前,指尖刚触到被角便被灼得缩回。这哪里是锦被,分明是浸了冰水的麻布!她转头瞪向跟进来的齐氏,后者正用帕子捂着嘴笑:"娘子病中怕热,郎君特意吩咐……"

话未说完,王维快步进屋,解下鹤氅裹住崔嘉屹。他触到她衣下单薄的中衣时,喉间泛起血腥气——这哪里是初夏,分明是数九寒天!崔嘉屹在他臂弯里瑟瑟发抖,咳嗽声像破败的风箱,每咳一声,被角便渗出星星点点的血沫,王维的心一阵刺痛,不敢看她,别过了脸。

"夏岩那个畜生呢?"王维将人打横抱起,怀中重量轻得令人心惊。崔嘉屹却突然挣扎起来,指甲掐进他手背:"不能走……公主会怪罪王家和崔家的……"

院中忽然传来马蹄声,夏岩披着玄色大氅大步流星而来,腰间佩刀撞得叮当乱响。他见王维抱着人要往外走,登时变了脸色:"崔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王参军,你这是要强抢民妇?"

"明媒正娶?"崔思蕤忽然轻笑出声,腕间碧玺串子映着雪光,"夏将军怕是忘了,我阿姐的婚书还在蒲州管衙存着呢,自始至终我阿姐都是博陵崔氏嫡出的八姑娘,也是太原王氏的当家长媳。您当日用一顶青帷小轿将人抬进府,连喜烛都未点,这也算的是明媒正娶么?"

夏岩脸色阵青阵白,忽然冷笑:"那又如何?她如今是玉真公主点名要留在幽州的人,王参军若要抗旨……"

"阿舍,缝上他的臭嘴!"崔思蕤突然抓起案上药碗砸过去,褐色的药汁在夏岩靴边溅开,苦涩气味瞬间弥漫。王维却僵在原地,怀中的崔思蕤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夏岩整了整被药汁溅湿的衣襟,眼底泛起恶毒的快意:"圣上赐婚时便说过,崔氏女既入过王家门,便不能再侍奉旁人。公主仁慈,只说让她在幽州清修……"

"清修?"王维突然笑起来,眼底却结着千年寒冰。他轻轻放下崔嘉屹,解下腰间玉带钩递给思蕤,"带姐姐去车上等。"

夏岩见他步步逼近,本能地去摸刀柄,却觉颈侧一凉。王维不知何时执了案上裁纸刀,刀锋贴着他喉结游走:"世人皆知王摩诘擅长诗画和音律,夏将军可知,我十五岁便能箭穿柳叶?"刀刃忽然下压,在皮肤上压出细小血珠,"你说,若我在你脸上刻个'奸'字,玉真公主可还会要你这条狗?"

"王维!你敢动我……再说了,我只是公主的一条狗,她又何尝还记得我?若不是因为崔家这个女人,我又何须来幽州边境这种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我恨崔家女,更狠你王维。"夏岩话未说完,后颈突然剧痛。崔思蕤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冲身边的阿得试了一个眼色,阿得会意,一记漂亮的手刀劈得他踉跄跪地。她甩着发麻的手掌冷笑:"夏将军巡营辛苦,该好好歇歇了。"

夜色渐浓时,夏宅后厨飘起袅袅青烟。崔思蕤将纸包里的药粉抖进汤盅,银匙搅动时带起细碎漩涡。这是九哥崔涤从宫中弄来的西域罂花幻药,无色无味,却能叫人癫狂三日。她望着药汁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被崔羲和陷害,被罚跪祠堂,是嫡姐崔嘉屹,偷偷给她送玫瑰酥和梨子吃。

"药好了?"王维的声音惊得她手一抖,药汁溅在袖口,洇开朵朵墨梅。

"阿姐已经服过了药,这碗汤另做他用。"崔思蕤接过药碗,忽然抓住他手腕,"表兄先抱阿姐先走,我去看看夏郎君,随后便来。"

王维反手握住她冰凉指尖:"思思,可知下药毒害官员可是死罪?"

"所以才要做的隐秘些呀。"她将药碗塞进他手中,转身掀开布帘。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绯色裙裾上,像极了那年上元节,她们偷溜出府时提着的琉璃灯。

三更梆子响过三声,夏岩果然回来了。他是被下人抬着进来的,齐氏看到夫君满身是血,吓得险些晕倒,小厮说因为将军输了钱,心情不好,喝酒时和人打了起来,不小心误伤了节度副大使,被赐了五十军棍,剥夺了军职......还没说完,齐氏彻底晕倒在地。

小厮将夏岩安顿好,夏岩怕在胡床上呻吟,崔嘉屹闻言,挣扎着起身,端了汤水,被人搀扶着非要来探望,夏岩看见她,没有好气:“你这个丧门星,老子的倒霉都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我不会被当做探子派往崔府,所以才制造了惊马,英雄救美,和你相遇......”

虽然早有怀疑,崔嘉屹听到还是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被崔思蕤和听心搀扶着,身子颤抖的快要站立不住:“夏郎,你可有心悦过我?”

夏岩似乎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心悦你?你只是世家门阀啥也不会的蠹虫而已!你会的琴棋书画,老子用不着。论美貌和风情,你这个崔家嫡小姐,尚且不如平康坊的乐妓......我心悦你?恨你还差不多,若不是你,我在长安羽林卫呆的好好的,是你阿兄崔涤把我调到了这里吹西北风,也是因为你,玉真公主让我带你远走高飞,一辈子不能回长安。我跟公主说不如杀了你,可公主修道,不愿意造杀孽,还说你喜欢王维并没有错,天下喜欢王维的女子多不胜数,你的错是王维娶了你为妻,但却罪不至死......”

崔嘉屹满面泪痕,突然哈哈大笑:“我偷偷看画本子,羡慕那些自由恋爱的才子佳人。我以为我们是冲破门阀的相爱,却不料只是别人的棋子,我这一生就是一场笑话。也好,以我为例,让天下的女子都擦亮眼睛,不要天真地相信别有用心的接近......”说着,又是一口血吐出,晕倒在崔思蕤怀中。

崔思蕤命听心扶了崔嘉屹下去。

"夏将军,不是爱喝酒,爱赌博吗?"崔思蕤含笑站在夏岩塌前,她拍拍手,阿得进来,手里一个托盘,上面两杯酒。

“夏将军,你可知你为何为癫狂,殴打同僚?”崔思蕤笑道,“是因为你中了毒。你可知为何偏偏又误伤上司,那是因为有人帮了你”,她用手一指阿得,“是这位小郎君帮你在混乱中,替打伤了,你不能得罪的人。”

夏岩先是震惊,接下来是大怒:“你,贱人害我,我要去跟节度使汇报,伸冤......”

崔思蕤笑着摇头:“很抱歉,你只怕是没有机会了。夏将军,你不是喜欢美酒和豪赌么?你每次赌输喝醉就会殴打我阿姐。博陵崔家公主般金贵的女郎,被你折磨的连奴隶都不如?呵呵,现在,我陪你赌一局。这两杯酒,其中一杯有毒,你先挑,赌注就是你的命!当然你也可以不选,我就命人直接要了你的狗命。”

夏岩瞳孔骤缩,却已控制不住颤抖的手。他吃痛握起了一杯,酒液入喉的刹那,他忽然想起新婚夜崔嘉屹腕间的守宫砂,想起玉真公主送来贺喜的红绸。五脏六腑突然绞作一团,他蜷缩在榻上发出非人的嘶吼。

"这毒叫'鸩羽'。"崔思蕤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目光拂过他扭曲的面容,"阿姐和阿兄大婚之时,嫁衣上面有毒,也是这般痛。"她忽然轻笑,"不过你放心,我下的剂量小,你还有两年可以活,可是你的四肢不会再好了,还有,你有什么话赶紧交代,因为你的嗓子也不可能在发出声音了。以后的几年,你过得每一天都生不如死!算是你伤害我阿姐的报应。"

远处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崔思蕤将火折子扔向帐幔。火舌窜起的瞬间,她看见夏岩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像极了那年姐姐出嫁时,花轿上垂落的流苏。

五更天时,夏宅火光冲天。崔思蕤扶着姐姐坐在马车里,听着远处传来的喧哗声。崔嘉屹忽然抓住她手腕,枯瘦的手指硌得人生疼:"那毒……"

"是我求九哥从宫中弄来的。"崔思蕤替她掖好锦被,指尖拂过她鬓边白发,"阿姐放心,夏岩死不了,我给他留下了解药,只是往后每逢阴雨,五脏六腑都会如蚁噬般疼。而且他腿不能动,口不能言,余生的每一天,他都应该自责赎罪。"

王维忽然轻笑出声,马车内顿时剑拔弩张。崔思蕤瞪他一眼,却见他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这才是九郎给的解药,每月十五服一粒。可你给夏岩留下的‘所谓的解药’是什么东西呢?"

"你何时……"崔思蕤惊呼,“摩诘阿兄,小声,莫让阿姐得知!伤害了我阿姐,如何还配的上解药!”

"在你给夏岩下药时,我就在窗外。"王维将瓷瓶塞进崔嘉屹手中,忽然掀帘望向天边将晓的晨光,"思思可知,你方才下药时,像极了雷厉风行的大舅母?不过,这事儿,却也做得漂亮!不用这种事,以后由我来做!"

崔思蕤浑身一震,她没有像生她的姨娘,而是越来越像她的嫡母!

这不是她想要的,可,却是必须的!

崔思蕤摇头一笑,心里暗想:“我的摩诘阿兄是这时间最超尘脱俗的男子,只管写诗作画,弹琴调香,至于这种阴私之事,自由我来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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