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烈烈,噼啪作响。
阁主用手帕捂着口鼻,一步步走下石阶。
地牢里,郎中见到阁主,恭敬行礼退开。牢房中央,南门鸢被垂下的铁链捆缚着,一侧肩膀裸露在外,创口刚刚被清理干净。此时她刚刚转醒,眼神飘忽,没有焦点。
阁主停在南门鸢面前,垂眸看着浑身乌糟的她,半晌,笑了出来。
“阿鸢,”阁主说着蹲了下来,轻柔地摸了摸南门鸢沾满血迹的脸颊,语气中满是爱怜,”阿鸢,好久不见啊。”
南门鸢在之前的爆炸中受到冲击,此时头一动就感到恶心,她没忍住,“呕”一声,吐了些酸水出来,洒在了阁主的鞋面上。
阁主看了他的鞋子几秒,抬手,用手帕给南门鸢擦了擦嘴,说:“阿鸢,你为什么要走呢?是阁里哪里不好吗?还是我哪里不好了呢?”
南门鸢终于把目光聚焦起来,看到了阁主的脸。
阁主摇着头,眼神冰冷,但嘴角笑意盎然:“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们了。我让他们把你带回来,但他们居然对你如此粗鲁,这是绝对不行的。阿鸢,你可是咱们极渊阁的宝贝,是值得珍惜和爱护的,是要另眼相待的。”说这些话的时候,阁主一直盯着南门鸢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南门鸢的灵魂里。“但不管怎么说,你回来就好,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伤,什么都不用操心,今后,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呵。”南门鸢看着阁主,从喉咙深处挤处一声嗤笑。
阁主逐渐收敛了虚假的笑意,整张脸都变得冰冷起来:“你最好不要挑衅我。”
南门鸢没再出声。
这之后,不论阁主说了什么,南门鸢都以沉默作为回应,甚至阁主从旁边取来了鞭子,对她施以刑罚,她也只是在实在忍受不住时才发出几声痛哼。
“呼……”阁主收起鞭子,喘了口气,“好,你要装哑巴是吧?我成全你。”
他上前两步,一只手捏住南门鸢的下颌,迫使她张开了嘴,另一只手探入口中,把她的舌头拉了出来。
“如果你不想说话,那你今后都可以不用说了。”阁主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哑巴杀手,哈哈,听起来不错啊。”他手中力道不断加大,疼痛迅速攀升,南门鸢不受控制地留下泪水和口水。
突然,地牢门打开,投下一片光明。
“阁主。”
像是突然被理智的绳索勒住,阁主的手抖了一下,他放开南门鸢,看了看手上晶亮的液体,又低头闻了闻,这才转身,看着从上面跑下来的人,问:“怎么了?”
“阁主,我们……”
“你们?”
“没找到。”
“嗯?”
这人清了下嗓子,却仍觉得干哑无比,艰难地说:“那个女的跑了,我们没找到。”
地牢里陷入了寂静,南门鸢粗重的呼吸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阁主皱眉,声音变得高挑:“跑了?”
“是……”
“知道了。”
“阁主,我们其实已经……”
南门鸢努力抬起头,看着前面那个努力解释的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小乙,你做到了。
等这人终于解释完,阁主侧头,看了眼南门鸢,而后又转回头去,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传信的人如蒙大赦,眼前一亮,当即磕了个头,转身就往外跑。阁主看着他向上的背影,突然抬手,一支袖箭射出,前面的人当即扑倒在地,在地牢大门口抽搐几下,不动了。
外面自然有人拖走尸体,关上了门。
阁主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说:“恭喜你,得偿所愿。”
南门鸢没出声,只是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呵,呵呵,哈哈哈哈!”阁主大笑起来,“南门鸢!南门鸢!你果然是个麻烦,当初杀死那老头的时候,我就该连你一起杀了!”
南门鸢终于出声,说:“你不敢杀我。”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不敢?”
“因为你要我活着,证明你还能算个人。”
“啊!”阁主突然疯了似的大叫一声,揪起南门鸢的头发,提膝,“咚”一声,“咚咚咚”连着好多声……等他松开手的时候,南门鸢已经满脸是血,再次失去了意识。
阁主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挤压,大口呼吸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他看着南门鸢,眼神逐渐放空,似乎看到了那个杀死前阁主的雨夜。
那天,南门鸢就是这样满脸是血的守在老阁主身前,看他就像是在看一只低贱的狗。
“你要活着,没错,你要活着,”阁主喃喃说着,手颤抖却轻柔地托起南门鸢的脸,“阿鸢,我会治好你的。”
*
晨光熹微。
河边,成片的菖蒲中,咕嘟嘟冒出一串气泡,随后,“哗啦”一声钻出了个少女。
“咳咳……”南门翊身体颤抖着爬上了岸,踉跄一下趴在了地上。
秋季清晨的寒凉顺着毛孔钻进身体,她连打了三个喷嚏,皮肤因为在水里泡的时间过长而泛起褶皱。
这是哪里?
南门翊茫然地环顾四周。
昨夜,她顺着下水道一直走,很顺利抵达了河流。但这时,后面传来脚步声,她自知一旦被抓住就会威胁到姐姐,心中焦急,快跑两步,融进了水里,泥鳅似的游走了。
因为担心被抓住,她用尽了全力去游,一刻也不敢停。加之在夜里看不见东西,她几次撞在河边,还有一次因为太累,差点呛水,但她都咬牙坚持下来了,直到此刻,她身后一片安静,太阳升起,鸟鹭悠闲,游鱼欢畅。
南门翊努力两次,终于爬了起来。
为了防止继续失温,她脱掉了外衣,快速揉搓自己,但此刻她的确没有什么力气了,只揉搓几下就再抬不动手。更糟糕的是,她的嗓子开始发疼,止不住的痒意涌了上来。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引得泪水外溢,南门翊咳得脸上泛起了血色。
一直往前,不要停。
姐姐的话还在耳畔,南门翊终于止住了咳嗽,眼神逐渐坚定。
她环顾四周,发现不少水芹,便挪动过去,把植物拔下来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用力咀嚼,将这些草茎吞进肚子里。
终于,饥饿感减退,她颤巍巍站了起来,选了个方向,迈步就走。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接下来她必定会面对发烧、咳嗽、全身无力的状况,她必须在自己病得爬不起来之前,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然后,养好身体,等姐姐来找她。
就像她们小时候经历的每一次逃亡一样,姐姐负责冲破困局、找到前进的路,而她,负责保护好自己、不拖后腿。
荒草萋萋,少女单薄的身影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步步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日光炫照之下,南门翊猛然惊觉,眼前的世界不太对劲。
模糊,摇晃,像是在梦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糟了,开始发热了。
“咳咳咳……”又是一串低沉的咳嗽,南门翊看看四周依然荒凉的环境,苦笑一下。
这可不好办了。或许,她要躺在这片野地里,靠自己硬挨过这次生病了。
但,凭着她的身体,不借助药物的话怕是很难挺过去。
就在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南门翊努力向远处看去,有人骑着马过来了。
不管是谁,都要试一试。
她抓起一把土,糊在脸、脖子、手等位置上,然后,努力拔起发软的双腿,冲了上去。
“吁——”
骑马的人猛地拽住缰绳,马儿扬起前蹄,堪堪在南门翊前面停住。
“你不要命了!”
面对责骂,南门鸢却无法给出回应——她的嗓子已经完全肿起来,发不出声音了。迷迷糊糊中,她看着人从马背上跃下来。
糟糕,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
希望他是个好人……
失去意识前,南门翊心里默默祈祷。
*
“哈欠——”
向霄远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今天他们要继续出发,去祁山派。不过,因为时间宽裕,他们并不着急赶路。
从望仙峰出来,向霄远一行就和宏王一行分开了。马车咣悠咣悠,慢悠悠行到主路上,项越用树叶吹出轻快的小调,师叔侄四人一派逍遥自在。
——项越本不想一起的,但叶豹以武力镇压,要求他必须同行,至少到下一个大城市,找知名郎中给他瞧病后,才允许脱离队伍。
随着逐渐靠近城市,路人逐渐增多,四周也热闹起来。
这时,几个女子的身影引起了向霄远的注意,他捅了捅陈三宝,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看那几个女的,是不是咱们之前救出来的那些人?”
陈三宝顺着向霄远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是她们,她们怎么在这?”
向霄远耸了耸肩,靠坐回去,说:“还挺巧,没想到还能碰见。”
但陈三宝见她们似乎在争辩什么,不由说道:“我去问问。”说着就跳下了马车。
“哎!”向霄远阻拦不及,只好赶着马车跟了过去。
“是陈少侠!”女孩子们见到陈三宝,纷纷露出笑容。
陈三宝:“你们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官府都给你们发了路引,让你们回家去吗?”
这些年轻的女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有个圆脸姑娘站了出来,说:“的确如此,但陈少侠你有所不知,我们从被拐到现在,最长的有多半年了,短的也有一个多月,现在回去,不说家里人能不能接受,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就够我们受了。”
“是啊,我爹娘对名声最看中了,若是我现在回家去,只怕得不到安慰,反而会因为这两个月清白不明被沉塘……”
“我也是,我怕是要被绞了头发送到山上当姑子,我不能回家去。”
“我、我家,我家没人了……回也回不去……”
“我就是被家里卖了的,回去做什么?再被卖一次吗?”
……
听着女孩们的话,陈三宝和后面来的向霄远几人都沉默了。
他们能把女孩们从飞蛇帮手里救出来,但却不能把她们从生活的困境里救出来。
“我……你们……”陈三宝讷讷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圆脸女孩反而笑了,爽快道:“陈少侠,向少侠,还有叶大侠,你们把我们救出来已经是对我们有大恩了,之后的事你们不用操心,我们有手有脚的,怎么都能活下去。”
“说得好!”叶豹赞了一声。
车厢里,项越也连连点头。
见陈三宝还是兴致不高,向霄远问:“那你们现在是打算去哪?有没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圆脸女孩说:”我想去让尘苑,听说那收容了很多被出卖、虐待的女子,能交人本领,还能帮女子们谋生路,可以给介绍织布、绣花或是去大户人家做工什么的,我想去试一试。”
“我就想在附近找个能干活的地方,不想去那么远。”
“我想去附近村里看看,总有汉子要娶妻的,我找个靠谱点的嫁了就是。”
女孩们又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让尘苑?”陈三宝皱皱眉,“我好像听过这个地方,似乎是在……咸湖城附近?”
叶豹:“咸湖城?”
项越:“哦,那个地方啊。”
“那地方怎么了?”见陈三宝、叶豹、项越神色都有些异常,向霄远不禁发问。
陈三宝看看向霄远,说:“咸湖城是极渊阁的地盘,向大哥你……你还是离那远点吧,别又碰上什么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