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窈笑道:“那倒不至于,太子没了可是颠覆国之根本的事,哪里需要这般大的牺牲。”
似见安渔不信,便又接着道:“咱们又不是活在话本子里,这谋人性命的事简单,但善后却麻烦得很,皇家若是连查出太子被害的这点本事都没有,也轮不着咱们了。
“更何况,留个太子当靶子也挺好。”
安渔撇撇嘴,哪怕姑娘如此说,她也是不信的。
她总觉得真到了某个时刻,她家姑娘肯定能面不改色地就将太子给果决掉。
至于善后……
不知怎的,安渔有时候觉得自家姑娘其实莽得很,善不善得了后,依着她对她家姑娘了解,怕是真莽起来,根本不会管那么多,只将将会说一声: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哎哎哎,还不是皇甫谷主他老人家惯的。
…
东市匪患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只是波澜并不在京中治安上,而是在那位喜怒无常冷血狠厉的宁王身上。
这位自从来了上京就独断独行不见与任何人有过觥筹交错的宁王,怎就主动搭上了小小的户部司郎中?
有人说,周幽王还烽火戏诸侯呢。
景文远心里虚,虽然他与姬长嬴都在朝为官,但宁王的位置,着实离他有点远,他们之间只是单单的我识得你,你不识得我的关系。
这事在魏侯那边就很玩味,他自是不信像姬长嬴这样的佞臣能醉心儿女情长,但若说景家有什么地方能吸引住宁王的,他也确实没看出来。
他想起当初宁王将景家三姑娘推上良娣之位时,大家伙儿还在猜测宁王这出是向太子投诚呢。
瞧瞧,瞧瞧,这不给了东宫与一品军侯府走动的契机么?
可谁知,接下来他又生了东市匪患这出戏码。
魏侯想着他手下的人呈上来的东西,东市匪患明明就是姬长嬴弄出来的。
宁王他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又是为何?
总不至于说宁王想要景五姑娘,单单是为了恶心东宫吧?不都说他宁王府快与东宫平分这上京了么?既然东宫要了景三姑娘,他宁王府就抬进去一个景五姑娘,还是个妾,岂不就是站在东宫头顶上撒尿?
魏侯一边走着一边嗤笑出了声,他都快被自己给逗乐了。
这两年南境那边动得频繁,宁王府可并不清闲,姬家在朝中的地位是姬家上三代在南疆打出来的,姬长嬴回宫后自是接下了南疆的担子,这节骨眼,哪里有心思去管那个草包东宫太子?
魏侯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揣测着:
景窈,入了东宫。
景婳,被牵扯进了宁王府。
还有一个景嫣,绑上了他一品军侯府,是手里实实在在握着军权的。
姻亲姻亲,他们这三家,竟就因着一五品小官的女儿们给纠缠上了。
魏侯摇摇头,这既不像要去东宫分庭抗争,又不像要向东宫投诚的做法,他着实想不太明白。
不过姬长嬴既然没打算隐瞒,那就是说应该让景家知道。那他自然是要往景家那边递个话的,不过也没必要多言语什么,暗指一下东市匪患是谁的手笔就行。
其他的,就看姬长嬴那棋要如何继续下下去了。
景文远没魏侯想得多,他自幼爱慕柳氏,所以对男人这点偏执的情爱是有点感同身受的。
但他愁,愁景婳。
婳儿自幼就长得好,小时候跟着祖母出去见世面,收获夸赞无数,给她塞吃的塞玩的甚至塞金瓜子的,都多得不得了。
受的喜爱多了,心性就高,这上京对她有意思的男娃儿也多,没见她对谁留过眼。
这么一长,就长到了十四岁,该是议嫁了,她前头那个姐姐嫁的好,给她打的样儿好,又有个正得圣眷的哥哥,她能选的余地也比之前嫣儿时多。
他原本想,不说再嫁个侯府,三品以上官员家,怎么也是可以配得上,前些日子母亲在他跟前提了几个名字,很不错,都是青年才俊。
画像递给婳儿,她反应平平,只说了句,女孩儿么,能有什么见识,只要父亲与祖母觉得好的,那自然是好的。
他当时还欣慰,这女儿脑子空是空了点,但至少乖顺,也不枉费他这十几年的疼爱。
现在呢?除了宁王,谁都不嫁!
景文远愁,愁得白头发都起了几根了,他可不能让景婳给宁王做妾,不说什么他保得一身清贵不允许女儿做妾,就说那红的进白的出,想想他都瘆得慌,一个不好,被屠满门了可咋整?
婳儿没嫣儿聪慧,心思也没嫣儿沉,不然这一出也闹不成这样,她这性子,怎么能踏入宁王府那地儿?
这些话他也与婳儿说了,可谁料婳儿说的是个啥?
“都说宁王是邪魔,可有见他对平民百姓动手?不过是因为一介孤儿没有父母依仗才狠绝了些,可那些王侯,谁手底下没几条人命?魏侯他就干净吗?”
景文远气到极处甚至差点对景婳动了手,但那巴掌始终还是没落下去。
深叹口气后,景文远罚了景婳一个月的禁闭。
…
柳氏院子里的这些鸡飞狗跳传到景窈那处,只引来景窈一道浅笑。
安渔与她说道的时候,她正在给小院里新移栽的几盆时兰浇水。
这些时兰是上京新进的品种,洁白丰润的花瓣,只在尾端吊出一抹淡淡的嫩黄,高雅又不失一些活泼。
这花儿模样长得娇,价钱自然是贵的,好在容易养活,所以在上京的贵女间很是受欢迎。
景窈对兰花并没太多的偏爱,虽然她自得了皇后的眼后,很多人都说她周身有如兰花的清雅娴静。
本朝若是形容一人气质如兰,那是最高的夸赞了。
但说来讽刺,上京这些人说她清雅娴静多半是因为她不多语,但不多语与娴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多语是她天性不喜说话,但她喜爬山喜射猎喜凫水,甚至还撑得了一手好桨,采荷挖藕不在话下。
师父就常说她性子野得很,只是这上京无趣,不够她野罢了。
景窈伸手折下一片花瓣,与手指尖揉搓了下,那抹黄并未在指腹留下痕迹。
真是无用的东西啊,既不能入毒,又不能染甲。
祖母送这东西来的时候,想必是希望它有点用的吧?毕竟,水涨船高,自她接了那道圣旨,祖母对她是越发和颜悦色了。
思及此,她又再次想到了那位将她推上这位置的宁王。
别人如今只记得他出手救了景婳,她却没有忘记他曾在金溪桥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手印。
他所有在外人看来反常的行为不过是因为那时看到了她这张脸。
幸好当初师父思虑周密,在她脸上动了刀子。
景窈舔了舔后槽牙的位置,那道刀口在此下方,很隐蔽,除非尸检,不然不可能被发现。
师父说,一个人想要彻底抹掉曾经的印记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但造出一个新的身份,却并没那么难。
添一点,减一点,虽然相似,但却可以说是两个人了。
她的容貌被师父改了些,身上原本的一些痕迹也被师父抹掉了,还有一些日常习惯,在师父的教导下也添减不少。
比如她自幼喜欢芍药,尤以绛色为甚,但自入了上京,她就再也没有流连过赤芍了,她的目光,只会停留在洁白的花儿上。
繁盛的白牡丹,清雅的白玉兰。
她原喜穿着绛色,姬长嬴头上那根素色发带,原本也是绛色的,只是洗到发白见不得一点红罢了,而她现在的衣裳却都以靛色为主了。
靛色,虽说有些老气,但沉,且静,很符合她现在给别人的印象。
景窈就着院子里引的水洗了把手,然后拿起安渔递过来的手绢擦干净了水渍。
这也原本不是她的习惯,以前在山谷里行走,帕子的用处是包裹草值的,至于手上的水渍,都是随便在衣裙上抹两把就行了。
“姑娘现在越来越有宫内贵人的样子了。”安渔感慨道。
景窈看向安渔,安渔的样子也变了许多,那些年安渔替她在谢家生活,她很是感激,她起初决定回上京时,并没准备带着安渔的。
天遥地阔,人生最重要的便是自由,跟着她回上京,又有何自由可言呢?
奈何安渔居然一路跟到了上京,她记得她直到近了城门才停下车,走向跟在后面的安渔:
“安渔,你已经做了六年谢家景窈,应该做回你自己了。”
却只见小丫头低着头呐道:“可是姑娘,安渔自己就是姑娘的安渔啊。”
她那时看了安渔许久,最后才拍了拍她肩膀,“上车吧。”
景窈又看向站在眼前的安渔。
安渔与她而言终归是不同的,所以她的言语对安渔从不吝啬。
景窈问道:“管教嬷嬷上次教你的,可熟了?”
安渔点头:“该记该背的都会了。”
“不错,”景窈轻笑着,“你本就聪慧机敏,很多事原本不需我多说,但我还是忍不住唠叨,东宫不比景府,这边的人多少碍着谢家的原因,不敢为难我们,但东宫不一样,不管是我还是你,都得极谨慎才行。”
“是,姑娘,”安渔应道,“安渔不会给姑娘惹麻烦的。”
“说什么麻烦,”景窈捏了把安渔肉嘟嘟的脸,“我是怕倒时候若真有何差池,我保不住你。”
她忍不住又唠叨道:“这些日子趁着空闲还是要多读点史书才行。”
又见安渔皱起了眉,满脸严肃。
景窈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打笑道:“总归若真出了什么事,大不了都毒死算了,然后咱俩就逃回药王谷。”
“姑娘,你别说笑了,”安渔挎着张小脸,想着自家姑娘是真不急啊,“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先躲过宁王再说吧。”
说到宁王,主仆俩就都沉默了。
上次运气好,姬长嬴送景婳回来时她正好被东宫的管教嬷嬷带走了,可以说是一前一后,差不过一刻钟。
她知道日后待她进了宫,他们总免不了要相见,但在宫内见着,总比在景府见着要好上许多。
顶着太子良娣的头衔,姬长嬴在宫内不太可能太过近她的身,也不太可能真拦下她质问她。
既然那日姬长嬴没有确定她就是皇甫云苓,那日后只要不密切接触,她景窈的身份说不定就能坐稳。
像而已,这世间相像的人本就多,安渔现在不也与她有几分相像么?
快了,熬到她进宫就好了。
…
景窈没想到的是,还未入冬,柳姨娘居然成功撺掇父亲动了将景婳嫁给宁王的念头。
她听闻柳氏那日在院子里不顾脸面地大声质问父亲,若是宁王真无意,他那性子怎会亲自将景婳送回府上?她可听嫣儿说了,这可是宁王自己筹划的英雄救美!
“咱们家,除了婳儿,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筹划如此的?”
景文远当下被呕出一口血,但却没再反驳柳氏,他只狠狠剜了柳氏一眼,然后闷闷去了一趟母亲王氏的院子。
“姬家三代各个是情种,”王氏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说道,“当年他那位叔叔就是要美人不要江山,才引得了上京那场剧变。”
说罢又问道:“那位宁王,可有虐待姬妾的传闻啊?”
“哎,倒是没听说过,”景文远叹了口气,“他心里挂念着他那位亡妻,这些年他府里是没见抬进去什么人的。”
“既是如此,”王氏道,“他对那位出身乡野的妻子都能如此,可想他若真对婳儿有意,便也不得真的委屈了婳儿做妾,你且去探探吧。”
“文远啊,”王氏又道,“这两年京中关于宁王的那个传闻,他日后可不一定只是个王爷啊,他若真想要婳儿,你拦不住,也拦不得。”
说罢又拉着景文远的手拍了拍:“阿窈入了东宫,若是婳儿能坐上宁王妃的位置,日后无论他们两边谁得势,咱们家,可就都能保住了。”
景文远思忖片刻,应了声“诶。”
景窈第二日早膳时便听见祖母在与父亲商量要给宁王下拜帖的事。她心道,拜帖,那也还好,与她并无什么关系,毕竟要带也应是带景婳。
可谁知父亲眉头却不舒展,只喃声道:“那位府上,可不曾听闻有喜迎客之说。”
思来想去,竟是发现这朝中入过宁王府的,屈指可数。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