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中。
仲夏和其它宫人一起摆着太子下朝之后将要吃的膳食。她只是陪衬,一直看着别人摆,也有教她的宫人,低语向她说着些要领。
都是些太子爱吃什么,该把什么放在最远处,饭要添到什么高度都要弄得明明白白。
摆好后,她们就站在一旁,等着太子来用膳。
太子喜精细,贪珍馐。所以御膳房准备的菜肴十分精美,只他一人吃,就足足预备了十二个菜,两道汤,六道饭后点心。
仲夏机灵地配合着其它宫人,不让自己露出什么破绽,只是面对如此奢华和铺张浪费的场面,心中实属不太欢喜,但还是掩盖着自己的情绪,站得好好的,微微低着头。
太子回宫,是带着怒气的,许是被皇帝骂了。
东宫上下,战战兢兢。
仲夏没有资格进入内殿,所以在殿外候着,刚才她看见了一眼太子,皱着眉头,看上去十分疲倦。
与二皇子长得有些相似,只是没有那么青春。
仲夏正想着自己该如何接近他,就听见里面传来请罪的声音,不敢上前,只是一直候着,眼观鼻,鼻观心。
没有过多的口头上的责罚,只是几个宫人被拉出去,赐死。另外几个负责太子起居的宫人也受到了牵连,罚奉三个月。
仲夏想知道为什么,但她才刚来,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只能默默地看着,心中盘算着如何知道事情的真相。
晚上回到房内,才听几个宫人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太子喜食米,且要米粒完整,饱满晶莹。今日的膳食中,有一颗未剥壳的米,太子就雷霆震怒。以下犯上的名义赐死了八个宫人,还将自己身边的宫人都换了一批。
赐死的那几个宫人里面,有一个是仲夏刚认识的朋友,今早才见第一面,对仲夏十分热情。只可惜现在已经不在了。
来的第一天,仲夏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任人宰割。
明明只是一颗未脱壳的米,若是放在边关,定会毫不在意,若是打仗有这么一颗米吃已是幸运。可是在他这里就是死罪,就是惹得他舒心。
仲夏心中对太子的印象差了许多。
这件事情也只在那天晚上传播,第二天早上就完全没人人谈论,大家还是像往常一样,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是听说,这件事情被皇后知道了,皇后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吩咐不要传到皇帝耳朵里。
所以如此草芥人命的事,皇帝是不知道。
宋应辰已经行了两日有余,从未骑过这么久的马,虽说还能勉强对付,但是人已经傻了,此刻天已经黑了,身后的侍卫建议先休息,所以就近找了个河边,安营扎寨。
两个侍卫在煮热水,宋应辰坐在火边,目光呆滞地看着一直往上扑的火舌,像是要将锅底吞灭。
眼见着没有柴火了,走了两日已经离京城很远了,所以这里的夜很冷,要一直将火生着取暖。
宋应辰想为两个侍卫分担一些,就和他们说了一声,前往周边寻找柴火。
只是这地方怎么和他住的山上不一样,他住的山上,柴火根本没人要,出去转一圈,手根本拿不下。
可是现在,宋辰走了一圈了都没有看见一个像样的柴火,顶多只有一些引火的杂草。
不想就这样回去,宋应辰扩大了范围,向草跟人一样高的地方走去,兴许杂草里面会缠着掉落的树枝。
终于,宋应辰看见了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枝,只是半截在外面,半截在土里,放下手中捆好的杂草,宋应辰就想去拔出来。
侍卫们已经煮好汤了,正想叫主子回来喝,就听见了宋应辰的叫声,只有一声,不大不小,很快就消失在深夜里面。
之后就再没有声音。
两人慌了,健步跑上去查看宋应辰出什么事了。
这可是小将军交给她们的大任务,若是有什么闪失,他们担待不起。
两人以前是军营的,机灵得很,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宋应辰。
他此刻坐在地上,呕吐着,还将刚捡来的杂草抱在怀中,眼神有些涣散,不知是看见了什么。
两人见状,急忙跑过去,小心将宋应辰扶起来。
过去后,他们就明白宋应辰为何这样了。
在他的正对面有一具尸体,已经过了许久。许多大骨都已经裸露在外面,白灿灿的,十分瘆人。离骨头不远的头颅,现在还有些样子,看一眼就能将早上吃的东西尽数吐出来。。
他们两人见惯了这种场面,将白骨与头颅都盖了些土后,就将宋应辰扶回去了。
“宋兄,喝汤。”一个侍卫看宋应辰还没有缓过来,就盛了一碗热汤给宋应辰。
宋应辰只是看了眼,就朝着后方又开始吐起来。
宋应辰与他们这一路上配合的十分好,宋应辰别扭他们叫自己将军,所以就让他们称自己兄弟,这样能接受些。
“宋兄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这反应是应该的,况且刚才那具尸体确实恐怖了些。”一个侍卫安慰道。
“尸体为何会流落到此处?”宋应辰缓了缓,然后问他们,只是声音有些颤巍巍。
“宋兄确定要听?”一个侍卫小心提醒。
“兄台,请说。”宋应辰不听劝说,还向他行了个礼。
“那尸体应该是直接被砍头了,然后扔在这荒郊野岭的。白骨这么早就露出来是因为身上的肉已经被野狼,野狗啃食干净了,只剩头没有被吃,所以你才看见的没有腐烂完全的头颅。”侍卫平静地说完,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
宋应辰听完,没再说什么,只是抱住自己,想离火堆更近一点。
“兄台不怕吗?”宋应辰又问。
“哈哈,那有什么怕的。”一个稍微自来熟的侍卫说着。
说完就被另一个侍卫狠狠剜了一眼。
另一个侍卫本不想说什么,但看着宋应辰的样子,还是说了出来。
“开始是怕的,只是见多了也就不怕了,我第一次见时,与宋兄一个样,连着几天都吃不下饭。在战场上,尸体,鲜血,头颅,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东西,那浓浓的血腥味,我现在想起,还是会反胃。白骨在边关的土地里有很多,一层一层的,有的没有地方埋,也没有人埋,就露在外面,等着野狼啃食,等着风沙侵蚀,就如刚才你看到的那样。”
侍卫说完,也沉默了,端着手中的汤,仰头喝了下去。
另一个侍卫忙着打圆场。
“宋兄是读书人,看不了这些,我们都能理解,等到了边关,小将军定不会让宋兄看到那样的场景的,他刚刚说的啊,是打仗的时候,现在可好多了。”
宋应辰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用力扯出一个笑容。
“时间不早了,两位兄台还是早些休息吧。”宋应辰说完,朝后面躺去,没有什么枕的东西,也是找来了一捆杂草。
风餐露宿,这个词,宋应辰倒是见识到了。
他没有睡,他掏出怀中的纸笔,写下了给老和尚的第一封信。
“老和尚,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本以为到了边关才会给你写,可是现在我忍不住了。请你多为我念念经吧,今天我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我看了一具尸体,准确来说是一具白骨。我不知当时我是怎么竟将那么明显的白骨当成了柴火。它一半是浅浅末在沙土中的,我伸手去扯那截我认为的柴火,竟生生将手臂给扯掉落下来。然后我就看见了一颗头颅,它离那具尸体有些距离,十分狰狞,头上的白骨露出来些,可是头里面还是鲜活的,还没有彻底干枯。后来侍卫告诉了我,这尸体为何会这样。那是一个恐怖的故事。我今天犯了大错,怎么办,老和尚。”
宋应辰执笔写完,然后将纸笔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声音很小,两个侍卫已经睡着了。
他们席地而卧,一只手枕着头,微微蜷缩,睡得很香。
只是另一只手,拿着剑,从未放松过。一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就立马警觉。
宋应辰不想打扰他们,就将自己的动静放到最低,然后在他们两人的中间卧下。
这几天一直是这个姿势睡觉,他们两人将宋应辰保护在其中,虽然刚开始他还不习惯,有些别扭,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宋应辰也蜷缩起自己,闭上眼睛,努力想要睡着,可是怎么会那么容易呢。
身下是沙状的土粒,还微微有些温度,只是有些硌人,干草枕在头下面,发出阳光的味道。
原本应该是个不错的夜晚的。
可是宋应辰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一节被他拽掉的白骨和恐怖的头颅。
宋应辰不敢睡了,睁开眼睛,看着天上的月亮。
好像越往边关,月亮就越圆,越大,周围像冤魂一样的云彩也盖不住它的光芒。
宋应辰一夜没睡,但是第二天,还是照常起来,与侍卫一起赶路。
他们说,今日傍晚,就能够进三元镇,说不定快些,还能上报见到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