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摇光从府里追出来,到得街上,见他的狗正与一人对视,而那人坐在地上,却是裴逍。
好生诡异!他心里道,这一人一狗的神情看起来似乎都与往常不同。
百里摇光停下了脚步。这狗是他第二次去难凉寨时遇上的。当时狗受伤了,他心中不忍,便带回去让人救治。治好了以后,他将狗放走。谁料回程路上,却发现那狗一路跟了几十里。百里摇光看着可怜,便收养了,一路带回京中。
看这样子,莫非裴逍认识这条狗?或者根本就是他养的,当时山寨里出事,才失散了?如此想着,百里摇光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狗你认识?”
裴逍听到百里摇光的声音,连忙憋回眼泪,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那黄狗时而扒着裴逍的腿,往上跳,时而围着裴逍兴奋乱转,就是不从她身边走开。
“它看到你,连肉都没有吸引力了。”百里摇光抬起手晃了晃,一根细绳尽头悬着一块晶莹饱满的肉。
裴逍没有回应,只装作不在意。
祁青阳方才听到了裴逍叫那狗“姜姜”,又见那狗听到后似乎有反应,但是裴逍没承认,他便也不多嘴,只笑着道,“许是裴逍招小狗喜欢吧。”
百里摇光将狗从裴逍身边扒开,蹲下将肉喂给黄狗,在狗吃肉之时,他摸着狗毛,阴阳怪气嘀咕道,“人家都不认识你,你那么殷勤做什么?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裴逍没有顾上理会他,因为随着百里摇光的手捋开狗毛,她看到那狗的背上横着一条约有两指宽、五寸长的伤疤。
那场浩劫,连它都没有幸免。裴逍轻蹙了眉头,心中隐隐作痛。
“摇光,这狗是你养的?”祁青阳问。
“嗯”。百里摇光应了一声,抬起头扫了裴逍一眼,接着道,“我在雁城的难凉寨遇到它的,当时它受了伤,后来就带回来了。它很少见人这么热情,今日见到裴逍的反应与往常很不一样”。
裴逍移开目光,只盯着狗,没有回应。
“你们都到了?”夏慕卿骑着马行了过来。后面一辆马车里,夏思卿掀起车帘招呼道,“百里二哥、裴公子、祁公子”。林曦月坐在夏思卿旁边,冲他们几个笑着点了点头。
裴逍点了下头致意。祁青阳招了招手,笑着道,“早啊”。
忠国公府仆从牵了三匹马出来。
百里摇光、裴逍两人翻身上马。祁青阳骑术不好,便自发坐在了夏思卿他们的马车外头,跟车夫坐在一起。
百里摇光本想赶狗回去,但见裴逍时不时地看那狗,而那狗也一直在裴逍身边转来转去,便任狗跟着了。
“走吧,我们先出城。”夏慕卿说着,当先骑马行了起来。
·
此时春光正好,几个少年或骑马或乘车,很是惬意。一只形状奇特的纸鸢漂浮在他们上空,跟随着他们一路行进。
“青阳,你这纸鸢形状实在罕见,”夏慕卿回头道。“旁人都是放的什么燕子啊,鹰啊,龙蛇什么的,你倒好,就一轮红日加几颗星辰。要说你技术不好吧,但是那纸鸢的骨架、纸面又实在是精致。你为何不绘复杂些的彩饰呢?”
祁青阳笑了笑,“你说的那些我也做了许多,还卖了不少钱。倒是只有这一只,是我偶然得了些想法随心做的,不为卖钱。”他望着那纸鸢,神情安谧,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愉悦的过往。
“我看祁公子这纸鸢很好啊,多特别。”夏思卿从马车窗里探出头说道。
“我又没说青阳的纸鸢不好,只是形状少见嘛。”夏慕卿回了一声。
夏思卿吐了吐舌头,随即又发现了什么,说道,“诶?这的卢有意思哦,一路上就只在百里二哥和裴公子两匹马之间来回跑。”
“可不是。我也看一路了。”夏慕卿道,“阿摇是主人能理解,就是不知道裴逍是怎么得了它的眼缘?”
“的卢?这是狗的名字?” 裴逍问。
“是啊,阿摇起的。”夏慕卿道。
裴逍眯了眯眼,奇怪地觑了前面的百里摇光一眼。
祁青阳坐在马车上,听到这名字,轻笑道,“给狗起马的名字,呵呵,有意思。”
“是吧,我也觉得很好笑哈哈哈”夏慕卿笑了起来,“他的那匹马,你们猜叫什么名字?”
裴逍向前看去,百里摇光那马通体雪白,没有半根杂色。
“这么白,肯定不是赤兔,也不是乌骓。”祁青阳一本正经道。
“哈哈哈哈”夏慕卿在马上笑得颠来倒去。
“有这么好笑嘛?”百里摇光看了眼夏慕卿,无奈道。
“那是?照夜白?”祁青阳询问道。
“哈哈哈哈,就是这个。哈哈哈。”几个少年的笑声伴着春风,在道上荡开了去。
·
樊川位于长安南郊,是有名的风景胜地,这里襟山带水,坐落了八座寺观,也有不少达官贵人在此地置产建别墅。
樊川东南连接了终南山北麓,几人或骑马或驾车行至一处山坡顶,在草地上铺了席子围坐一团,打算做些玩乐。
黄狗的卢在附近自己寻乐子玩了起来。
夏思卿兴致冲冲道,“咱们别玩那些诗啊赋啊的累人的酒令吧,玩点不费脑的”。
“我就知道”,夏慕卿无奈地将双手往后一撑,后仰过去。
其他几人都没意见。
于是夏思卿便组织起来。
“来来来,我们来抽签子行酒令。”夏思卿拿着一个竹筒回到几人中间,那竹筒上有梅兰竹菊的金色纹饰,竹筒里插着一些木签子。
夏思卿接着道,“我先来抽,抽到以后,签文上指示的人饮酒,饮酒的人再抽个签子决定下次饮酒的人是谁。这酒是很清甜的青梅酒,不醉人的。”
裴逍点了点头,其他几人也都各自示意认同。
夏思卿便将竹筒摇了摇,抽出一支签子来,念道,“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最年长与最年幼者共饮。”
夏思卿左右看看,笑着说,“百里二哥十五,四月生的,是之前我们中年纪最长的。裴公子和祁公子年纪呢?”
祁青阳道,“十四”。
裴逍道,“十三”。
“那最年幼和最年长的就是裴公子和百里二哥了,你们二人共饮一杯。”话毕,坐在夏思卿旁边的林曦月,取了酒壶和酒杯,斟了两杯酒,笑着分别递给了百里摇光和裴逍。
百里摇光接过酒杯,仰头就要喝,被夏思卿拦住,“等等百里二哥,是要共饮。你等等裴公子,一起喝。”百里摇光举酒停在胸前,道了声“请。”
裴逍接过了酒杯举高,看过去。两人仰头饮尽。
“不得了!裴逍。你这年纪最小,怎么看起来像个老酒鬼?我严重怀疑,夏清泽几个在你们斋舍里找到的酒瓶子,就是你的。”夏慕卿故作严肃道。
裴逍抿了抿唇,微低了头。
百里摇光见此,忙岔开道,“该谁抽签子了?”
“那第二支令签,裴公子来抽吧。”夏思卿将签筒递给了裴逍。
裴逍接过,摇了摇签筒,一支签子直接掉落了出来,众人一看,“谢家生日好风烟,柳暖花春二月天。——生于同月者共饮”
“来来来,大家报下生辰月份。”夏思卿道,“我先来好了,我是二月,然后挨着顺序从我右手边报来,先是曦月。”
“九月”曦月浅笑着道。
“四月”裴逍报。
裴逍话音刚落,就听夏慕卿笑着说,“同月的已经有了”。
夏慕卿一说,裴逍便想起方才夏思卿所讲,百里摇光生于四月。
果然下一刻,夏慕卿便笑着道,“阿摇也是”。
众人都看向百里摇光,百里摇光却看着裴逍问,“我也是四月生辰,你生辰是哪日?”
“初一。”
她刚说完,只见百里摇光的桃花眼又睁大了一些,似有些错愕。
裴逍不明所以,这个日子难道有什么问题?
只听夏思卿拍拍手,笑着说,“好有缘分啊,百里二哥也是四月初一的生辰。”
裴逍心中不喜,只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夏思卿想到还没报完,便道,“我哥是十月,还剩祁公子没报了”。
祁青阳笑了笑道,“十一月”。
“那就只有摇光和裴逍是同月,你们两个再共饮一杯吧。”夏慕卿道。
两人举起酒杯,互相瞥了一眼,仰头喝尽。
“来来来,再抽一支签子,百里二哥来吧。”夏思卿道。
裴逍将签筒递给百里摇光,百里摇光接过,随手摇了摇,抽出一签,写着“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力大者饮”。
“这签文看来跟我、思卿和曦月都没什么关系了。”夏慕卿笑着说,“剩下你们仨角逐一下吧”。
祁青阳连忙摇头摆手,苦笑着说“不敢不敢,跟我也没关系了”。
“别啊!我看你射箭,箭头入靶那么深,力气绝对不小,干嘛藏着掖着,跟我比比呗。”百里摇光道。
“气力我不擅长,我退出。”裴逍淡淡说了一声。
“那就剩祁公子和百里二哥啦,你们要不比掰手腕吧?”夏思卿兴奋地搓搓手说道。
“怎么样?”百里摇光看向祁青阳问道。
祁青阳无奈,见众人期待,只好说,“行,既然大家想看,那我就尽力在摇光手里多支撑会。”
“好,那就一局定胜负吧?”百里摇光提议道。
祁青阳点了点头。
“哈,幸亏我机智地带了张小几来,百里二哥和祁公子就倚在这小几上掰手腕吧。”夏思卿把小几上的点心酒壶等撤开,与众人道。
百里摇光和祁青阳两人各分坐一侧,单手放于几上,交握住角力起来。
其余几人在旁围观,夏思卿尤其激动,蹲到了两人手臂中间的小几旁边,凑近了看。
“夏思卿,你要不要这么兴奋?”夏慕卿扶着额头,一脸无奈。
“当然要兴奋了,一般又看不到。”夏思卿顾不上理会兄长的奚落,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
几人本以为掰手腕应该会很快,并且这比试结果几乎是不用猜的。没想到的是,这两位双手交握,僵持了一刻钟,都没有出现向哪一侧有大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