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后襟的衣服完全被汗打透了，湿漉漉的贴在背上，让他格外难受。
可他还得强撑着，僵硬的笑着和众人打趣开玩笑。看着对面众人开怀大笑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来平仲巷的第一个春节。
那会儿地震带来的阴霾仍在人们头顶环绕，为了让大家开心，谢忱多包了七只放硬币的饺子，一人碗里放一只，卓庭书不幸一口咬住硬币，结果本就松动的牙齿光荣掉了。
卓庭书疼的哇哇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那夜谢忱把小小的乳牙包起来丢屋顶上，心中默默祈祷着卓庭书能健康成长。
如今饭桌上再提这事，众人笑的前仰后合，打趣卓庭书以为自己要死掉了，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卓庭书面露羞赧，涨红了脸，嚷着“不许再提了，不然我跟谁急！”
那时候可真好啊。谢忱心想，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耳边一句轻轻的“哥”让谢忱从回忆里倏然惊醒，他抬起头，对上陆元温柔与眷恋的眸子。
他把一块糖醋排骨放在谢忱碗里，说：“和饭店的味道一模一样，哥的厨艺真好。”
远去的心绪渐渐回归，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个残忍的令人窒息的现实之中。
“那你就多吃点。”谢忱强装镇定说。
“好。”陆元在收手前又捏了一下谢忱的腿。
这一次他的力度很大，仿佛要将自己内心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都倾注在这一捏之中，激得谢忱整个人都跟着微微抖了一下。
“你干什么？”他示意对方，目光里带着质问。
陆元却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没什么。他用口型说着。
“……”谢忱默默攥住了手。
这顿年夜饭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惊心动魄了，而这也才刚刚开始，今晚还很漫长。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卓庭书的礼物吸引走了。
他用自己第一次拍戏的钱给每个人都买了礼物，谢忱收到的是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盒子上系着的丝带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他打开盒子，是一条精致的领带。那领带的质地柔软，颜色和图案也都十分考究。
望着卓庭书期待的目光，谢忱由衷的笑了笑：“很好看，我很喜欢。”
“嘿嘿，哥喜欢就好。”
卓庭书转而看向程以璇，可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
直到关朝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她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回过神来：“啊，我正想换一个gopro呢，还是小五了解我！”
正说着，她无意间对上谢忱的目光，心里跳了一下，又赶忙躲开了。
卓庭书很得意：“我没骗你吧，是不是惊喜？”
“太惊喜了。”程以璇挤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
她咬着筷子心事重重，脑海里始终挥散不去看到的那幕旖旎——她一向最敬重的哥哥正被陆元摸腿！！
她虽然见过很多世面，她的朋友里也有不少同性情侣，可这完全不一样啊！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这和亲的有什么区别？！
桌上摆着美味佳肴，手边是她最期待的礼物，可程以璇完全提不起精神，一度让关朝以为她吃撑了，要去拿健胃消食片。
方胜坐在一旁，看着其他人都有礼物而自己两手空空，心里浮出一丝苦涩。
卓庭书注意到了方胜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胜哥抱歉啊，我不知道你回来。”
方胜很大度的摆摆手，故作轻松说：“没事。”
可卓庭书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他环顾四周，突然看到门口放着的烟花，思考了一下，说道：“要不这样，等会儿咱们一起去放烟花，你第一个点，就当是给你的特别礼物了。”
在他们家，放烟花是有特殊意义的。
还是那年春节，孙老头买了很多烟花，当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绚烂绽放时，他紧紧拥着身边六个劫后余生、无家可归的孩子，声音坚定的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烟花虽美，可也有散的时候，地震再痛，也会随着时间渐渐消逝，但只有这里，会是他们永远的家，无论沧海桑田，情分不变不减。
从那以后的每年除夕，他们可以不吃饺子，但一定要一起看烟花。往年都是孙老头点，后来成了谢忱。
听到卓庭书的提议，离他最近的关朝下意识看向谢忱。
“应该的。”谢忱微微一笑，神情坦然，并无异议。
方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他很快就笑着说道：“行啊，既然忱儿都这么说，那我就给你们放个够，把除夕过的热热闹闹的。”
·
这顿年夜饭，终于在谢忱难熬的有惊无险中结束了。
今夜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二妞被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吓得瑟瑟发抖，一头扎进卓庭书的怀里寻求安全感。
一群人站在檐下，方胜则蹲在院中央，面前是一只和大腿差不多粗的冲天炮。大概是太紧张了，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点上。
谢忱看着他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于是走过去，从他正抖个不停的手里接过了打火机。
“你害怕？”谢忱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
方胜连忙用衣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没有，就是好久没点了，有点手生，你再给我试试。”
谢忱望着他那故作坚强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你要害怕就……”
“我真没事！”方胜稍稍提高了点音量，一把夺回了打火机，脸上写满了倔强。
“……那你小心点。”
方胜没回他，只是紧紧握着打火机缓缓靠近棉线。
这一次，他终于成功点上了。
火苗“嗖”地一下窜了上来，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蹭”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转身拔腿就跑。
谢忱正好站在他逃跑的路线中，他们擦肩而过时，谢忱只感觉肩膀被狠狠的撞了一下，动作快的他都没看清方胜是怎么撞上的。
那一瞬间，谢忱感觉自己的肩膀好像都散架了一样。他强忍着疼痛，朝着檐下奔去。
刚站稳，身后的烟花“砰砰砰”的炸开升上了天空，大家都兴奋的仰着头。
谢忱也正要去欣赏，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觉肩上一重，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
他顺着压力的方向看过去，竟是陆元。
此刻，陆元的手正稳稳的放在他被撞到的肩上，轻轻一捏，谢忱顿时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元目光一沉，抬脚就要去找始作俑者。
“别去。”谢忱立刻拉住了他。
陆元紧抿着唇，他的瞳孔里映着五彩斑斓的烟花，同时也照亮了他眼里那浓郁的不满与愠怒，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发出来。
谢忱将他拽到人群后面，烟花声太大，他只好贴着陆元的耳朵说：“爷爷今天心情很好，别扫了他的兴。”
随着谢忱每一个轻声的字落在耳廓，陆元的呼吸反而越来越重。
他望着谢忱柔和的脸庞，盯着那张一开一合、红润的唇，那唇瓣在烟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诱人，像极了饭桌上汁水饱满的餐后苹果。
他不由自主的凑近了些，心中想着，哪怕是最香的蜜罐都不会有他哥甜。
谢忱正严肃的说着话，不经意间抬头，却见陆元突然毫无预兆的朝自己靠近，一时间，那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谢忱心下警铃大作。
他下意识立刻往后撤，双手也同时用力推开陆元。
“你疯了？！”谢忱慌乱的赶紧看向周围，好在全部人都在欣赏烟花，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陆元被谢忱这一推，也猛然从方才那有些恍惚的状态中回神。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陆元也觉得尴尬得不行，他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然后指着谢忱的肩膀：“疼吗？”
“应该青了。”
“屋里有药酒，我去拿……”
谢忱又一次拦住了他。
“晚上再涂，现在大家都在呢。”他微微侧过身，轻轻活动了一下被撞到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隐忍。
烟花声依旧震耳欲聋，陆元歪了歪头，问：“什么，我给你涂？”
“？”
却见陆元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目光露骨的扫了一下谢忱的肩膀，故意拖长声音说道：“也行。”
“……”
谢忱没好气的骂道：“滚蛋，小不正经。”
陆元丝毫不在意，手还装模作样的往他哥肩膀上搭：“哥正经，也不知道是谁喝醉了乱亲人。”
谢忱一愣。
谁？他吗？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连他本人都不知道？
他脑海中迅速翻找着记忆，可无论怎么回想，都找不到一丝相关的画面。他沉下脸：“别跟我打哑谜，你说清楚。”
见谢忱一脸认真质问的模样，陆元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哥真好骗。”他说。
“……”
谢忱气得想给他一巴掌。
烟花渐小，五彩的光芒变得稀疏暗淡，一旁的卓庭书在喊谢忱接着点下一轮。
“哦，来了。”
他先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狠狠剜了陆元一眼，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真想掐死你。”
“我等着。”陆元依旧满脸笑意，那笑容在烟花余光的映照下，显得张扬。
望着谢忱的背影，他在心里琢磨：死在他哥的手里，这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