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准站在那里,被石青越目光盯着,身形慢慢竟然有些佝偻起来。
只是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的长衫,想起自己秀才公的身份来,石准又有了些所谓读书人的气节来。抖抖衣袖站直了身子,轻咳一声,抚须道:“青越啊,所谓百善孝为先,若不是家里实在拿不出你奶奶的汤药钱,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会向你一个小辈开口。再说我乃堂堂秀才公,家师说了,来年乡试,我定能一举中第,成为举人。当时候,还怕没有你们的好处吗。”
呵,装模作样。
此话一出,石家几人具都冷笑一声,快五十岁的人了,这话从他口里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又说了多少年,就他那肚子里的学问,能吊尾考上个秀才,都算是他前世极了大德的。再说就算是真的,能有他们的好处,他从前刚考上童生时,他们都快被磋磨死了,考上秀才更甚。如今要是考上举人,还不得把他们全家都嚼碎了咽下去。
只是他们自己了解几分内里,旁人又不清楚。大多数听得这话,都渐渐的住了嘴,收起了看戏的表情,毕竟石准这话要是真的,那他未来可是举人老爷,这十里八乡的秀才不说多少,举人却只有那么两个啊。
石准注意到周围人眼里的羡慕嫉妒,这下脸上的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只是叶遇舒看着看着,忍不住多瞅了他两眼,嗯~这身衣服他见过,应该叫做青衿。仔细看看,这张脸也眼熟的很。
“怎么了?”
身后一暖,石青越回头,看叶遇舒整个人都贴在他的后背,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石准。
“我好像见过这个人。”叶遇舒话落,不等石青越有回应,冲着石准喊道:“诶,老伯,你不会是前头杨场镇,那个,那个尚佳书院的人吧。”
“你是!?”
杨场镇是他们这附近的一个大镇,坐落在他那里的尚佳书院,自然也是附近最大的一个书院。自从进去书院读书,石准没少在外人面前,拐弯抹角的显摆。是以知道他在哪里读书,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见叶遇舒脸上不像常人那般露出羡慕的神色,石准不知他为何特意询问。
“诶什么诶,我儿子可是秀才公,你说话给我客气点。”石老太太气势汹汹的,她不认识叶遇舒,也不愿意管他是谁。反正自从石准进学堂读书开始,她眼神就没落到别人头皮以下过,可不允许有人敢怠慢她这个宝贝儿子。
“我见过你,二月份的时候,你不是被书院赶出来了吗。我还记得领头的那个,就上你求着他不要赶你走的那个,你不是喊他老师吗。怎么,这夫子人还怪好嘞,都赶你走了,还管你来年考试啊。”叶遇舒撇撇嘴没理她,对着石准一阵输出。
周围人一听,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黄口小儿,你,你混说什么。”
石准听到叶遇舒的话,没反应过来,注意到他人的神色,才想起来张嘴为自己辩驳两句,只是话语间可没多少底气在。
“混说!?难不成我记错啦,那位夫子不是姓杜吗,或者老伯的老师是李夫子,刘夫子,张夫子,反正书院里头教书的就这几位夫子。”
叶遇舒张嘴就把尚佳书院的几位夫子说了出来,看来当真是知道一二的,石准当下冷汗就出来了,众人看石准不止没有再继续反驳叶遇舒的话,脸色也渐渐变得不好,相互之间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啊~你胡扯什么,看我不撕烂你到嘴。”石老太太这时候起来的到溜。
旁边几人上前拦着,场面一时又混乱起来。
“石准,你干什么,还不拦着你老娘。”
只是石准一动不动,像丢了魂似的。
看着大家对着她们指指点点的,石老太太大声吼道:“告诉你们,他是胡说的,污蔑秀才公,是要打板子的。”
“我胡没胡说,你让他说话呀。不然我们一起去尚佳书院问问,要是我污蔑他,打多少板子我都认。要是真的,他算不算在败坏人家书院的门风啊。”叶遇舒像是没看见她被气的要过去了的模样,轻飘飘的又丢下几句话。
“哼。”石老太太哼笑一声,转身拉住石准,“准儿啊,你快说话。”
慢慢的,石老太太脸色也越来越不好,她虽年纪大了,头脑还没昏,石准这样子,明显是被说对了。石老太太这一下急得,都没注意到她指甲盖都掐石准肉里去了。
“哎呦,娘,娘,快撒手,疼死我了。”石准急忙甩开石老太太的手。
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她的命根子,她的骄傲啊。明明每天早出晚归的去书院读书,明明说这次回来,还是好不容易从夫子那请的假,怎么可能呢。石老太太摇着头,不愿相信,“准儿,你说话呀。”
都要找去书院了,石准眼看瞒不下去,才小声的支支吾吾道:“这,这不是欠的钱太多了,书院,书院也不愿意了,我不是怕您伤心吗,才瞒着您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跟夫子说说啊,咱们每月先交一点,等有了钱,剩下的会一并补给他们的。”
“可人家不愿意啊。”
“那,那这些时候给你的钱呢,也不少了,我们拿去补给书院,让他们,让你再进去读书要紧啊。”
“我,我,我都花完了。”
“什么!?”
“我,我也没办法啊,书院不让我进了,我总得还要读书啊,明年还要考试呢。”石准小声的为自己辩解道。
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一听就是胡扯的,还不知道钱花在哪里去了呢。但石老太太拿石准当眼珠子似的,他说什么她都信。
“天杀的,都怪你们,不然我儿怎么会没有书读。”石老太太转头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起来。
“石老婆子,你是硬要在这犯浑是吧。”村长被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不管,他们得拿钱,他们,他们。”石老太太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什么,指着石状元道:“他们还打伤了我的乖孙的,得赔钱。”
“他那是抢了莹哥儿的东西,又想打莹哥儿,况且他那头是自己撞门上的,赖不着我们。”
先前的事没人看到,石状元头上又确实有好大一个包,叶遇舒怕有人多想嘴难,赶紧开口解释。
“放屁,我孙子那么乖,怎么不是这小孩先欺负我们的。你们……”
村长实在听不下去了,愤怒的打断道:“他,说是个孩子,也有,也有十二了吧,过个三四年,都能相看人家了。莹哥儿才岁半,怎么欺负的了他。”
看着这不要脸的一家子越来越过分,村长是真想亲自动手轰出去。
“遇哥儿,你屁股后面怎么了,怎么血糊糊的。”
丁玲站在后面一直顾着胡月,看着外面那场闹剧,突然眼神一撇,注意到到叶遇舒屁股后面血糊糊的一片。
“什么!?”听到丁玲的话,叶遇舒不由得低头看去,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眼前一暗,整个人都跌倒在地。
“遇哥儿,遇哥儿。”秋桂花抱着叶遇舒坐在地上,叫了两声,就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村长,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外面众人与石家面对面,看不到叶遇舒身后的情况,只是听着丁玲的话,又见这人像是一下子就昏过去了。他一倒,众人才知道看到他身下血糊糊的样子,于是大多都想起前几年的事来,看着石老太太她们,眼里都透着不对劲。
“你们,你们干的好事。”村长气的直发抖。
“遇哥儿,遇哥儿,我的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秋桂花搂着叶遇舒继续哭嚎。
叶遇舒躺在她的怀里,眼睛圆溜溜的睁着,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明明是被她直接别倒的。不过他聪明,立马一动不动配合演戏。
“青越快把遇哥儿抱进去,青川,青川快去给你小哥请先生。”
石青川开始是真的担心,可蹲下来一看,叶遇舒眼睛睁大大的。此时听秋桂花这么一说,也装作着急的模样,朝村外跑去。
石准一看事情闹得有点大,肯定是要不到钱了,转头对村长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会这样,我们马上就走。不过村长,你得帮帮我啊,就我提的那个事,我娘身子骨是真不好了。”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有点良心没有,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还要这些没有理的东西。”村长越说越气愤,撸着袖子都想动手。
石准一看,得,这事也没谱了,且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又像是在拉扯他的脸皮一般,当下就想离开。
“娘,快走吧。这人家都不认你了,还赖在这,有辱斯文啊。”装模作样的留下这一句,石准甩袖,直接离去。
石老太太不甘心就此离去,但儿子走了,只好起身,拉着孙子匆匆追上去。
旁边那个妇人在这里站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看着丈夫婆婆都走了,才想转身跟上。
“大嫂啊,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吧。”秋桂花看着几年没见的妯娌,冷冷的开口,“莹哥儿,来,这是你大奶奶。”
那妇人僵硬这身体,缓缓回头,嘴皮子还没扯起来,就看见了莹哥儿的脸。登时像见了鬼似的,脸色白的吓人。立马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
秋桂花冷冷的看着她狼狈的跑开,没再出声拦她。
这闹事的一家人都走了,村长也挥挥手让大家都回家去,别围在这了。
秋桂花还有事不明,便上前拉住村长,“村长,那断亲是怎么回事。”
“哎,二哥求里正的。”村长叹了口气,“我说瞒不瞒你们都一样,但也怕无意间传出去。就是这一家子这么恶,当初分家时,背地里都有人说你们的不是,更何况是断亲。”
秋桂花想起石头,鼻头又是一酸,忍都忍不住。
“行了,二嫂,你回去看看孩子,我那还有点红糖,我回去给你取去。”
“没事,假的。”秋桂花抬手袖子压了压眼角。
“假的!?”
“嗯。”
今天石老汉忌辰,她想让他们吃上口热乎的,鸡是早上现杀的,结果放的血留在台子上忘记端进去了。叶遇舒午休后起来才发现,正打算收起来,就听到了莹哥儿的哭声。打开门一看,莹哥儿正被推倒在地,叶遇舒一急,碗就摔那儿了。回来护着莹哥儿时,碰巧又坐在鸡血上了,门槛高,挡住了地上的鸡血,离得远,众人也看不清叶遇舒身上都是血块渣子。
“那没事就好,假的就假的,他们以后不回来才好呢。”
槐山村村长虽然和石头是同辈,但他比秋桂花小了有十岁,当上村长的时候还年轻,被这一家子不断搞出来的糟心事烦的不行。等到他们搬出村子时,他都想放声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