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中的群居动物会有彼此联系的方法，声音、气味，身体的接触，能够判断同类的状态。韩露能嗅到罗藤身上的气味，除了他自己外，其中还有其他生物的味道。

非常怪异，她无法判断那到底是怎样的味道，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那与丧尸的族群无关。

韩露原本想着是要敌不动我不动，罗藤完全可以在天意广场内就动手，可是他偏偏把她跟郑峰引了出来，那肯定有其他目的。

“你做了什么？”她问，语调中带出了某种危险的意味，“你的能力是……”

简单地说，韩露怀疑罗藤有控制丧尸的能力，只是出于郑峰在场的原因，不好直接问，最多隐隐地暗示一番。虽然她不喜欢郑峰，可是直接把事情暴露，那也太过猖狂了。

再者，先不说别的，罗藤的声音刚刚落下，城市中就出现了许多之前没有见过的丧尸，而韩露甚至没来得及理解其中更深的意味。——太过凑巧，反而显得刻意。

韩露面上表情不变，暗地里却紧绷了全身的肌肉：罗藤本身就疑点重重，

他会有人类那样的异能吗，韩露思考。

“啊！”

就在这时，郑峰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

一只丧尸正扑到挡风玻璃上，猝不及防间挡住了郑峰的视线，他下意识扭动方向盘，车辆斜斜地冲了出去。那只丧尸脸上黏稠的绿色液体顺着玻璃滑下去，眼珠子快要爆出来，看上去格外恶心。

可是，韩露竟然能从对方的表情与动作里读出无尽的雀跃。

在车窗之外是迫切想要抓住猎物的丧尸，它们大概一直被困在自己家里，现在近乎于狂热地追逐着车辆。极速运行的车辆不停地颠簸着，碾过地面上不知道什么东西，几乎要把韩露整个人晃晕了。

相比较每次上车都要自备话梅晕车药以及塑料袋的孟知月，韩露不是特别晕车的类型——但如此的颠簸以及那种不断往鼻腔里灌的轿车味仍旧让她感到了由衷不适。在此之前不管是坐在韩伊的车里还是简霂的车里，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于是，原本浅浅的怀疑在瞬间变成了笃定。

车的后视镜里，罗藤眼睛微微低垂，唇角含笑。

车外，丧尸们步调整齐划一，如同接受了某种指挥。

韩露下意识地感到了不舒服。她清晰地知道车外的生物是没有生命的，不是没有智慧——而是没有生命，其他丧尸尚且有作为动物的本能，但车外的丧尸更像是某种……机器。

这种感受近乎于恐怖谷，像在路边遇到模样崎岖的小丑人，小时候韩伊拿这东西吓唬过韩露，就此给韩露留下了长达十几年的心理创伤，到了现在也难以习惯。似人而非人的，自己的同类，比那些东西组合起来都要怪异。

可是，既然是机器，必然受人操纵，韩露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但也不能排除这些丧尸是被某种更高级的生物控制来阻拦他们的可能性。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皱着眉，声音放大了些，似乎全然没有被刚刚的情况调动起情绪。

郑峰还停留在恐惧中，大口喘着气，手脚发软，听见她的话，大脑才迟缓地运转起来，什么问题？这小妮子之前说的话他根本没细听，罗藤的呼吸重了许多，郑峰下意识移动眼珠去看，发觉对方已经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整个人冷冷的。

“没有。”罗藤不动声色，“我的能力只有控制藤蔓而已，而且是在有泥土的地方才能大范围使用。或者说应该是木系异能吧。”

犹记得在期末周之前，韩露常常会陷入只要不学习干什么都行的怪圈里，那时候拜读了不少网络小说，丧尸小说也有。末世前市面上有许多丧尸小说，它们无一例外地引入了丧尸王的概念，当生物进化到顶点，难免会有这样的存在，它比一般的丧尸更强大，能够统领丧尸群，也能控制丧尸群如人一般有战术地活动。

——到底会不会罗藤？海市如此诡异，会有这个原因吗？因为这里有一个危险至极的丧尸？

韩露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车速太快，她下意识抓住前座的靠背，如同普通人类那般模拟着平稳的呼吸，以此来更加冷静地思考。

那么，他想让自己做什么？

韩露相信罗藤没办法对自己做什么……韩露蹙起眉，海市的情况非常奇怪，身处其中的智尸罗藤又是什么状态，出于什么目的邀请自己帮忙的呢。这座城市现在可不止她自己，还有简姐姐。

对方正在商场里等着她，不管怎么说，她至少得让简姐姐全身而退才行。

车外的丧尸并不发出其他地方那样强烈的低吼声，只是连续不断地往车窗上撞。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车窗内的人，腐烂的眼眶中黑洞洞的，眼珠半拉拉在脸颊上，仿佛有掉下来的可能性。脆弱的□□被撞得稀碎，其中有几个丧尸的手臂竟然直直地飞了出去，落到地上时还在细微地颤动。

说实在话，郑峰也不是故意把车开成这样的，他只是个普通人，丧尸一只只扑上来了，现在恐慌席卷了大脑，也没法考虑它们把车撞烂的可能性了，再多的钱也得有命花不是。刹那，他油门一下踩到底，冲着前方飞驰而去。头发遮挡住了罗藤的表情，韩露看不到罗藤具体的情况，但她捕捉到了从对方身上溢散出来的微妙的同类气息。

近乎下意识的，韩露握住内侧车门的门把，随时准备破门而出，她想要确认一件事。

“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棵树。可以说它链接了整个海市的植物。”罗藤顿了顿，韩露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还是努力调动面部肌肉做出了一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真诚的模样，唇角勉强勾起，犹如某古早动画片里某个不会笑的角色，“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砍掉那棵变异树。”

“把你的故事讲完。”韩露说，“我再考虑要不要帮你。”

真奇怪，越到这种时候，韩露反而觉得自己脑子转得更快，思考也比之前更加清晰。就像体内的某种东西被激活了，正在快速地运转着。罗藤的气味隐隐落入下风。没听到罗藤的回答，她对着后视镜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知道罗藤一定能看见。

停了几秒钟后，罗藤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我的朋友才发现他已经与人类截然不同，非常地害怕与无措，他希望自己的家人接纳他，但是他们给予的回应只有害怕，”罗藤顿了顿，眼中浮现出了浓烈的困扰与迷茫，“他们大喊大叫，说他是从坟墓里跑出来的怪物。说他已经不是人了，应该去死才对。”

“只有他的奶奶愿意接受他。但我的朋友知道她也是要离开的，因为普通人不能在那座城市久待。可以说，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丧尸。”

“可是，当人类发生变异、动物发生变异的时候，植物也在变异。终于，在家人们预备离开的时候，发生了相当悲惨的事。”罗藤的语调低沉了下去，“种在绿化带里的草吃掉了他们。”

郑峰不由得望向了车窗外的绿化带，外面一切正常，可听着罗藤的话，仿佛这正常之下隐藏着某种相当恐怖的东西，就像深水的漩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人卷入其中。

他总觉得罗藤和韩露似乎正在打什么哑谜，却不敢真的用心去听，怕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什么变成怪物的他的朋友，什么植物变异，大概就是年轻人讲讲故事吧……哈哈，怀着这样自我欺骗的心情，郑峰假装自己耳朵聋了眼睛只能看路面，完全不敢开口说话。

“他发现，已经不是人的自己，也被变异的植物控制了，变成了植物的一部分，可是他是人啊，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局——甚至不如像奶奶那样，和奶奶一起死去呢。”罗藤说到这里，语气也严肃起来，“所以，韩露小姐，帮我拯救这座城市，解救我的朋友吧。”

韩露眨眨眼睛，没在意郑峰的状态，更没在意罗藤突然发的神经（确切地说她已经习惯对方突然冒出来的中二发言）而是抓住罗藤话语中的关键点，道：“你想说海市的一切是植物变异导致的？”

她大学学的不是生物相关专业，高中时期理科更是非常差劲，所以完全不知道罗藤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只能尽力从对方的表情来判断。

“有一种真菌。”罗藤这次没有卖关子，简单解释道，“它们在树木与树木之间建立联系，能链接起一整片森林内完全不同的植物，让它们能交换养分。现在，海市的地底全是这种真菌。”

“那你带他来干嘛？”韩露暗暗指指郑峰，罗藤顿了顿，慢慢回过头，眼神里满满是真挚的疑惑，好像真的不理解韩露的话：“你不知道吗，韩露小姐？”

我们不是丧尸吗，这还需要问？罗藤的眼睛里明晃晃的是这个问句。

他沉吟片刻：“那棵树的本体藏的非常深，我需要一些东西把它引出来。但是你放心，韩露小姐，我不会用你来做这些事的。”

“其他‘人类’可以，是吗。”韩露把人类两个字咬的很重，或许是关心则乱，她盯着车窗外的丧尸，“假设我帮你砍掉那棵树，这些失去控制的丧尸会怎么办？”

“或许会一窝蜂地冲出去吃人吧。”罗藤的语气很轻松，“不过我们不需要担心这些吧。”

他用了我们两个字。韩露的脑子里却浮现了简霂的身影，天意广场内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异能者恐怕都接受不了这种袭击吧，更何况……

如果没有简霂在的话，可能韩露简简单单就会相信罗藤的话，可是简霂仍在这座城市，韩露不由得谨慎了许多，脑海中不断推敲罗藤话中的漏洞。

车外的丧尸依然发出吼叫，声音震耳欲聋，就在这嘈杂中，韩露的表情反而愈发平静，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脸上竟然是一种异样的冷峻，如同高位者那样天然的高高在上。她自己感知不到，罗藤却能清晰地察觉到对方施加的影响，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

韩露话音未落，一只丧尸已经扑到了车上，手掌紧紧抓住车把，黑漆漆的眼白里镶嵌着无神的眼珠。

最后一个问题，格外直白。“如果不是你控制的，这些丧尸为什么会随着你的话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