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每片奶酪上的孔正好重叠在一起时，光线才能从第一片奶酪穿透到最后一片。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设想，假如韩露在最初的时候没有见到简霂，那么故事必然会通往另一个结局，然而如果本身就是不值得考虑的东西。在这一刻，我们能看到的仅仅是这座沉默着的城市，空气中弥散着潮湿的味道，海洋独特的鱼腥味散布在四周，郑峰手中握着方向盘，紧张地行驶着。
车是普通的车，海市路上最常见的那种，没有任何引人注目指出。
“我就知道你会跟我出来。”罗藤语气轻松，甚至微微笑着，语气中满满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他坐在副驾驶上，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显示出淡金色的光泽。韩露正望着窗外的街道，今天阳光很好，太阳高悬在半空中，过去它照耀着大地，如今同样照耀着大地，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亘古不变。她眨眨眼睛，良久，笑起来：“幸存者帮助幸存者，很正常嘛，这也是为了找到唐嘉。”
“幸存者帮助幸存者——？”罗藤略有些疑惑地把话轻声重复了一遍，微微低垂了睫毛，看不出具体的表情，仅仅能听到语中含着浅浅的笑意，轻飘飘地落下来，“也许吧。”他本来就是那种很典型的健气帅哥，现在做出这样略带失落的表情，倒也不显突兀。韩露心里已经对他的身份确认了七七八八，还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戳破窗户纸，闻言，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没做声，只是浑身肌肉绷紧。
她同罗藤出来了，商场内的东西不去触怒应该就不会有事，韩露漫不经心地想，唐嘉会在外面吧，既然罗藤这么说，是他故意带走唐嘉，好找借口把自己带出来的，那扯出郑峰干什么。
难不成还能是顺手为之？韩露用手托住脸，面上不显，心头却是千思万绪，她跟这些人只认识了两天，不了解他们内部的关系。
事实上，比起解救唐嘉，她更好奇唐嘉究竟对自己了解多少，才表现得那么明显，在这个基础上，她也好奇罗藤的目的。都是具有智慧的丧尸，他似乎与自己截然不同。
“去哪里找唐嘉。”郑峰的牙齿打着颤，坐在罗藤身边，明显是恐惧到了极点，他之前对罗藤也就是一般人的态度，可注意到对方无机质的眼珠后，一时之间竟然不敢与对方对视，只能死死注视着道路，以及道路中央的血渍和烂肉。
罗藤直起身子，仿佛没有注意到郑峰的异样表现，回头看看韩露：“你觉得去哪找啊？”
这俩人的纠葛韩露不想理会，反正罗藤这么久都没对幸存者怎么样，大概也不会一时兴起突然要捅死他们。但罗藤把问题甩给她，她有点不快。
“你不知道？”她反问罗藤，话语中明晃晃的意思是：那你还非要出来找她。罗藤把头扭回去，整个人几乎是瘫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喃喃着：“海市太大了，去哪好呢。”
闻言，即使是韩露，也情不自禁要皱眉了。
这玩意那么强硬地从商场里拖了两个人出来，不可能是为了乱晃吧。罗藤撩撩自己的头发，长长出了口气，道。“她既然出来，大概是为了……保命，”不知为何，到保命两个字时，他卡壳了，停了几秒钟才接上，“沿着出市的路走。”
“可以。”韩露故作平静地打量后视镜中罗藤的神色，而后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罗藤的想法。两个具有战斗力的人都这么说，郑峰虽然很想提出不同意见，挣扎了一番，终究是没说出口，只是嘴唇哆嗦着，好久没停。
丧尸病毒爆发时正值深夜，正是海市最安静的一段时间。第二天，不少不知情的人按照原本的时间去工作、上学，疲惫的一天即将开始，他们可能拖着步子进入学校公司，也可能有别的安排。总而言之，从一声尖叫开始，某些东西结束了。
这座昔日繁华的城市被寂静所覆盖，没有人声鼎沸，也没有摩肩接踵，唯有海水击打着岸边礁石的海浪声依旧清晰。
在寂静之中，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竟然成了街道上除了风声之外的唯一声响，郑峰相当熟悉海市的道路，各种弯弯绕绕与不为人知的小路都深谙于心，他强行控制自己不要去注意身旁身后的两人，一门心思关注道路。
“是走这条路对吧。”罗藤问。
郑峰还没来得及回应，一声巨响阻隔了他的话。
——一只猫。
——确切地说，是一只体型与动物园的老虎也不相上下，嘴里叼着一块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肉，长长的尾巴在身后摆来摆去的，这么一只猫。
它从小巷的阴影里走出来，慢悠悠地踏过马路，堵住了几个人的必经之路，不知道要往哪里去。过分庞大的躯体并不影响灵巧，但是——既然有这样能够轻易捕杀它所见到的每一个食物的体型了，那灵巧大概是排在最后面的优势。韩露见过不少变异动物乃至于变异植物，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光明正大悠哉悠哉行走的。
郑峰的手打起颤来，几乎是下意识踩下刹车，行驶中的车辆骤然停止，刺耳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开，把本来对他们熟视无睹的变异猫也吓了一跳。过分灵敏的听力显示出了它不好的一面，韩露捂住耳朵，忍不住蹙起眉毛。
“它……它……”郑峰的脸上是浓郁的恐惧。看不清罗藤的神色，韩露心下多了几分警惕，她的手抚上了车把，只需轻轻一扣，车门就会应声打开。
不过，除非逼不得已，她没有和老虎打架的想法，古有景阳冈三打虎，今有海市打猫，这是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该干的吗。想到这里，韩露只希望罗藤能给出自己需要的信息，不然她希望对方自己把自己叠巴叠巴打了。
罗藤低声道：“小声点。”
他的瞳孔慢慢变了颜色，泛出奇异的红，那模样，与韩露战斗时一模一样。
丧尸病毒爆发前的海市，除了喧嚣的人群，还有无数个隐藏在城市阴暗角落里的流浪猫狗，每个被人们带上项圈憨态可掬的宠物。
正因如此，如今的海市内不仅有此时不知所踪的丧尸，还有不少变异动物，散落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韩露不知道眼前的猫猫究竟是哪一个，反正她现在确实是挺害怕的，锋利的牙齿大概把他们三个都嘎嘣嘎嘣吞了也不在话下，该说幸好猫科动物喜欢独居吗。
要是一堆老虎突然从动物园跑出来出现在闹市里，那种感觉会不会和现在差不多？韩露七七八八地想着，手握紧了，随时预备开门战斗，一边庆幸简霂没跟出来，她不知道，面对猫的时候，自己有没有在蚂蚁面前那样的赦免。
要真是这样，唯一会被吃的大概是郑峰吧。
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郑峰也有点憋不住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弯下腰，竭力让自己不出现在挡风玻璃里，一手拽住罗藤，一边小声骂道：“你到底靠不靠谱？唐嘉到底在哪？你什是不是想把我们都弄死啊？”
罗藤毫无挣扎的意思，顺着他略显粗暴的动作，慢慢从座椅上滑下来，蹲在前座的缝隙里，不发一语面无表情，浅淡的红始终没有褪去，反而愈发清晰。
这下，郑峰更害怕了：“你们应该能保护好我吧，我可是为你俩出来的。”
要不是罗藤点了他，他宁可在商场待到天荒地老，好歹李新煊是个好人，而罗藤是个一看就不靠谱的癫子。不知道爹妈怎么教的，还有后面那个小妮子，也不知道说点话帮他拒绝下，竟然这么同意了，郑峰一面在心里怒骂，一面又忍不住把希望放在罗藤和韩露身上。
可惜的是，罗藤的提醒晚了，伴随着刚刚刺耳的刹车声，猫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出现在道路中央的物体，它的尾巴不摆了，毛绒绒的毛发在风中飘扬，颇具威胁性的呼噜声从嗓子里传出来，一点点地接近三人。让韩露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楼下的猫发情时那宛如婴儿啼哭的闹鬼音。
“我们把它撞飞行不行？”罗藤问。郑峰急着摇摇头，怒气冲冲，饶是害怕也掩饰不了语气不善：“这可是我新买的车。”
罗藤眨眨眼，困惑道：“现在我们最根本的生命遭受威胁。我以为这是正常的事，按道理来说，生物会优先保全生命才对？”
韩露攥紧了车把，紧张地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郑峰说：“你知道这花了我多少钱吗。”
罗藤说：“呃……”
“行了。”韩露打断了罗藤的话，“不管你有什么哲学，等下我冲出去，吸引它的注意力，然后你打它，这样做可以吗。”
思考了几秒钟，罗藤颔首表示同意，又想起韩露现在看不见自己，轻声道：“好。”
开门。
察觉到庞大的身体正慢悠悠地往这边走过来，韩露本能地眯起眼睛，她隔着灰暗的车窗与变异动物对视，黑漆漆的眼珠子落在她的身上，颇有些惊惧在里面。到了这一刻，韩露忽然意识到，对方嘴里叼着的，似乎是一块肉。
这种时候，会是什么肉？思考得不出答案，她猛地按下车的开关，车门应声而开。车已经停了，韩露从车内跳了出去，落到街道的另一侧，激起阵阵尘土，这过大的动作引起了变异猫的注意，它转过头，似乎有些好奇，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韩露。嘴里咀嚼着原本叼着的肉，很快咽了下去。
一尸一猫，在寂静中无声对峙。
近距离与这只猫接触，韩露倒是能看出对方或许是家养猫，长长的白色的皮毛足够光滑，双眼是漂亮的蓝绿异色瞳，如同蓝色与绿色的水晶。只是它走路有些跛，显得不雅观。猫直直地盯着韩露，大概是在评估韩露的食用价值。
猫科动物捕猎，一般更偏向于咬喉咙，从后背突袭，遵循在敌方具有智慧时敌不动我不动的守则，韩露的胸口紧张的一起一伏，她悄无声息地伸出黑漆漆的爪子，随时准备进攻。不知道了过了多久，客观上才两分钟，主观上仿佛有一整年，猫动了。
距离太近，不能助跑，对它来说不是个好事，位于它身后的车的车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罗藤正待在里面。对于韩露来说，这也是一场豪赌，要不然三个人一起被吞掉，要不然她被吞掉，罗藤坐收渔翁之利，又或者她被吞掉，然后罗藤和郑峰一起被吞掉。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实在没想出怎样的好计策，现在想想，应该先让罗藤出来的，可以防止背刺，果然下次决策前要问问简姐姐的意见，争取做的好一点。不过，异能者的异能一般是远程攻击，就算是攻击力显著的金象，用成李新煊那样，也只能打打比较脆弱的丧尸了。
变异猫抬起前爪，狠狠按地让自己腾空，就直直地向着韩露扑过来，庞大的阴影犹如泰山压顶般，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那沉重的重量，那力量大得离谱。如果韩露被压住，恐怕会瞬间直接丧失还手的力量，变成丧尸干之类的东西。好在韩露体型小，更为灵巧，更何况变成丧尸后速度快了许多，没有经过过多思考，她选择了躲开。
她转了个方向，向着变异猫的反方向猛冲了过去，所过之处甚至激起了一阵微风，变异猫落到地面上，激起的声音宛如此地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再怎么灵巧的生物，有这样的体积，行动都显得沉重，更何况这里狭窄到了离谱的地步，变异猫粗粗地吼叫了一声，那声音几乎要把车内的郑峰震聋，他捂住耳朵，专心保护自己的耳膜，不敢再抱怨。
不知不觉间，原本躲在他旁边的罗藤也不见了。
就在韩露吸引了变异猫注意的时候，罗藤的掌心泛出了淡绿色的光芒，正如他给他自己起的名字那样，罗藤具有控制植物的木系异能。恰巧，绿化带中仍然生长着不少植物，它们在几分钟的时间内抽出新芽，迅速掉落，枝条逐渐变得很长。不知不觉间，变得和一开始要吃掉韩露的变异植物一模一样。
变异。
假如韩露注意到这一幕，或许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她曾经无异中让李染腹中的孩子发生了变异，而现在罗藤可以让植物发生变异，其中多少有些本质上的相似。可惜她忙着与变异猫对打，所以仅仅感受到那个同类的气息一下子变强了，仿佛是在利用自己的力量。
她不与变异猫进行近身搏斗，力量的鸿沟不是技巧所能弥补的，更何况一不小心就要变成口粮了。浅绿色的藤条从绿化带内延伸出来，韩露的不安总算得到了缓解，她脚下用力，高高跃起，竟然是跳到了变异猫的背上，一手死死抓住对方的毛发。
在她跳到变异猫身上的刹那，几根颜色不同的藤条从绿化带中窜了出来，灵巧地避开所有容易被变异猫的爪子撕扯的地方，穿过它的下腹，缠绕它的四肢，最为粗壮的那根藤条在它的身上绕了好几圈，杜绝了变异猫继续行动的可能性。变异猫奋力挣扎着，一边左摇右晃，想把韩露晃下来，最终还是被藤条死死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