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拉慢了她的脚步。跟在她身后的选手不满,几下加速越过她。
尹宓听见隐约传来一声“啧”。
“给她一个名额也是浪费。”她仿佛又听见了那些选手的议论。
“明明和顾贝曼是一个教练门下的,只能说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
“也不知道顾贝曼看上她什么,和这种东西凑在一起。”
“你不懂,这叫找自信。那不然顾贝曼怎么天天眼睛长在天上。”
尹宓觉得喘不上气来。她开始颤抖,整个胸廓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起伏。
她一走神脚下就失了准,竟然在光滑的平面上摔了一跤。
其他人都小声地尖叫了一下,纷纷抬脚躲开。
花滑冰刀虽然并不锋利,但要是来上一下也是会见血的。
纵然场上有些选手心怀不满,可观众、裁判、教练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是得做做样子。
摔这一下给尹宓摔清醒了。她的左脚更痛了,但也让她有了一个分心的渠道。
疼痛暂且压过了那些嘲笑与讽刺,让她能专心于接下来的练习。
六分钟走得很快,前头那四位选手的节目也很快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尹宓还没把她悬起来的心放下,她就又要上场了。
顾贝曼今天显得格外沉默,尹宓猜她难免受到最后一次比赛的影响,心情不佳,所以没有例行来和她互动也很正常。
她垂着头站在场边,耳朵里蹿过教练的嘱咐。
显然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广播报了她的名字与短节目选曲——肖邦《夜曲》。
今年顾贝曼要考试,加上耳朵不适,没太掺和她的节目选曲,但依旧在练习时给了很多建议。
比如对始终理解不了古典音乐想表达什么的尹宓说,加一点她喜欢的流行歌做桥。
教练接受了这个建议,在里头混入了一点周杰伦的《夜曲》。
这首歌其中那句“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大概是很多人第一次听说这首古典乐。
因此尹宓就直接把它理解为悲情。反正以她的表现力,悲情和抒情差不了太多。
顾贝曼站在观众席下,背着他们一手扳着大腿拉伸。尹宓几次看向她的身影,在超时扣分之前磨蹭地站到了赛场中心。
钢琴声从冰面上旋转而起,向四面八方扩散。
顾贝曼已经转过身,扯了一下正在观察尹宓的教练的袖子。她一般要么直接喊人,要么就是很轻浮的一拍,很少有这样幼童的姿态。
教练心里一咯噔,顾不上尹宓,立刻微微低头询问尹宓,“你怎么样?”
妮娜之前有给他发消息说明顾贝曼的耳朵问题。机场接人的时候他也被顾贝曼脸上的红痕吓了一跳。
只是顾贝曼后面没表现出什么不适,问什么也都扯开话题。
这孩子嘴硬,还撬不得,教练只好当她是个好人。
顾贝曼指了指自己的脸,“还好吗?”
她总感觉耳朵边一圈有什么东西闷在里面,而且脸上腻腻的。
教练仔细打量一会儿,“有一点点泛红,其他看不太出来。”
顾贝曼点头,“那行,叔啊,咱们也是师徒一场,你帮我个忙呗。”
天没塌吧?教练第一反应是仰头,又反应过来这是室内赛场看不到天。
顾贝曼这张嘴会说好话,还是求人的好话?
“你说,只要不是摘星星我都给你办了。”
顾贝曼失笑。她听见了一声滑稽的簧管,虽然不知道教练到底回答了什么,但笑一笑总是没错的。
“你看,我也算是你最优秀的徒弟。”顾贝曼看了眼正在场上拼命旋转的尹宓,补充道,“目前。”
“咱们可能就最后两场比赛了,你能不能给我比个大拇指。”
就这?教练当即要答应,没想到顾贝曼平常头昂那么高,这时候也还是有点离愁别绪的嘛。
顾贝曼话没说完,“当然了,我有要求的。你在我上场之后,音乐响起来的那一刻把手抬高给我比一下。”
她做了个示范,把两只手抬起来翘起大拇指。
“就这一下,行吗?”
教练脸色变了。他怀疑,还怀疑什么,顾贝曼这样分明是耳朵还有问题。
不然啥时候比不行,非得音乐响那一下。
顾贝曼预判了他的态度,在教练要长篇大论开口那一瞬间用手按住了教练的胳膊,“最后两次了,你让我安心滑完昂。”
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大人呢。
教练牙根有点痒,恨不得把这小兔崽子一巴掌拍冰面上。
“你、你……”他结巴半天,愣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尹宓已经在做最后的旋转,离顾贝曼上场顶天了还有三分钟。
华佗在世都不敢打包票说三分钟后还他一个活蹦乱跳的徒弟。
教练最后很无奈地挥了一下手,“你怎么长成这样的。”
他埋怨两声,又想起顾贝曼可能听不清,赶紧点点头。
“行了,快去接尹宓吧。”顾贝曼往另一头指一指。
尹宓已经在等分区了,左右探头寻找本应该在那里的教练,不知道怎么心有灵犀地转过头和他们对上,高兴地挥了挥手。
教练还想说什么,顾贝曼抢先,“别墨迹,快去!”
你个小兔崽子,教练感觉头有点疼起来了,收了顾贝曼当徒弟自己不知道要折寿多少。他匆忙绕着场外往尹宓那边跑,一边回头又看了眼站在场边深呼吸的顾贝曼。
顾贝曼回给他一个翘起的大拇指,微笑着踏上了冰面。
她短节目增加的一分钟是《艾丝美拉达》第一幕靠后的一段响板舞。同踢铃鼓那段变奏一样,这是一段很容易看出选手节奏如何的曲目。
顾贝曼原本的开始动作应该是面朝裁判席,现在为了看教练的手势,只能将身体稍侧向一边。
教练的手攥在胸前,比在场上的人还要紧张。
音乐起,一声响板打在所有人心头。教练猛地将双手举起,比出大拇指。
“加油啊!”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顾贝曼的反应比他的动作还要快一点,在他抬手的时候脚步已经动了。
只要启动,节奏扣没扣上就看顾贝曼表演了。
一个千百次滑过刻进骨头里的节目,就算听不见BGM,她也能滑出来。
从台下观众的视角看,谁也想不到她现在耳朵里仍是嘈杂的《运动员进行曲》。
认真一点,认真一点,顾贝曼对自己的脑子说,你可不是那些滑得平淡无奇的选手。你每一次上场,可都能听见自己冰刀下流淌出来的音乐。
那时候花滑的动作规定与现在稍有不同,要求选手们在中途完成三个覆盖冰面的不同姿态的燕式。
这个燕式提起来的时间是顾贝曼唯一不太能控制的动作。
她只能数着自己的心跳,两到三下左右,换脚。
有弹错的杂音在顾贝曼耳朵边上响起了。
看来节奏没扣上,观众已经有人发现问题了。
没关系,我跳的都算原版,顾贝曼双腕一翻,音乐随后换到下一段。
该上踢铃鼓那段了。
编排步伐永远是顾贝曼节目中最值得一看的部分。
铃鼓响了一声,她高举双手过头顶,而后猛地合掌,在头上一击。
观众们一愣,随即被她的步伐点燃了热情,跟着节奏鼓起掌来。
顾贝曼调整了步伐原本的弧线,临时将自己的朝向掰向了观众席。她表面在向观众亮相,实则在看他们拍手的节奏,同时手上不忘做出邀赏的动作。
艾丝美拉达,吉普赛的流□□郎,以卖艺为生的绝世美人。
大家只是觉得原来她临场修改了动作,难怪前面有点节奏对不上。没谁会想到这只是被逼到没有办法的选手在积极自救。
一个大跳接上一段捻转,顾贝曼踩着落下的滑音做了一个展示,随后进入到最后的旋转部分。
铃鼓越发急促,顾贝曼在心里数着圈数,加快而后在变换姿势后放慢。
这一段音乐实在是听到吐,就算完全听不见,她也能自信踩在每一个动作上。
一串音符滚着降调,顾贝曼稳稳停下旋转,像舞蹈动作结尾一样,单膝跪地一腿伸直,手向前摊开缓缓勾了两下。
音乐结束。
观众们开始欢呼,掌声短暂的在顾贝曼的耳边响起。她站起身谢幕,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等下冰那一瞬间就被教练勾住脖子按在怀里。
她们教练平常还是很注意男女大防,今天实在是为自己这位学生骄傲又心酸。他也没抱几秒,马上又松开了顾贝曼,推着她的肩膀往等分区走。
短短几步路让教练生出无限感慨。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唉,她妈妈也是为她好,两人各退一步就好了。
顾贝曼跟着他安静的在等分区落座,眉头中央有很轻的皱纹。
她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并不太满意。在冰面上三分钟内,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见自己的选曲在耳边响起。
证明她滑得并不好。
最终的分数也证明了她的看法,并不算顾贝曼较好的成绩,只能说堪堪维持在前六名内。
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自由滑,她和尹宓还是都在最后一组上场。
顾贝曼难得为她的耳朵感到糟心。
除了接下来的自由滑时间更长,更难在静音状态下找到节奏外,她也担心如果听力一直不能恢复,要怎么去舞蹈学院的附中上课呢?
要知道附中并不是考进去就完事大吉了,它还有一段可退回不适合附中生活的学生的考察期等着顾贝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