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
尹宓不知道她又作了什么妖,退出来在搜索栏里搜了她的名字。
果然,这种能让粉丝告到她底下的大事一搜就在置顶。
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杂志对刚退役的美国花滑明星选手克拉拉的采访片段。
【采访者:2022北京冬奥近在眼前,此时放弃不会觉得可惜吗?
克拉拉:我就猜到你们会这么问。看看俄罗斯人在这个奥运赛季做了些什么吧。他们在索契得了便宜,于是一直压榨那些小女孩儿。我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不如做点自己乐意的事。
采访者:您这是在控诉俄罗斯教练们的训练方式吗?
克拉拉:俄罗斯有俄罗斯的方式,他们也许就是需要鞭策。冰面很好,热爱滑冰的选手很好,但不是每个人都好。
采访者:那有哪位您觉得‘好’的选手吗?
克拉拉:如果不是热爱,这片冰面上还会有谁留下呢?不过如果说到退役之后最惦记的朋友,可能是尹宓吧。你也知道,她比我还要大一岁,面临着气势汹汹的小朋友们,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尹宓的眉头皱起并且再也没有放下。
说是体育无国界,事实上什么都是有国界的,再退一步运动员有国籍。俄式美式本来就是场上争锋的两端,两位大哥当年差点拽着整个世界下沉,如今依旧是相爱相杀的典范。克拉拉这话说不好究竟是自己想说还是谁想让她说。
再加上采访者后两个显然带着引导性的提问。
啧啧,好大的恶意。
还顺手祸水东引。
难怪那么多人跑到她这里大哭大闹。
这种事情假装不知道是最好的选择,尹宓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她和克拉拉算朋友吗?
不如说是一年到头总会在赛场上碰面的熟人。
金牌只有一枚,而伟大的选手却总是同期出现。她们是恨不得对方死的竞争对手,可某些时候作为赛场上最老的家伙,又是最了解对方痛苦的两个灵魂。
如果当初顾贝曼没有退役呢?她们还会是这样的关系吗?
一个赛场上真正的宿敌,真正对垒厮杀之后,她们还会是朋友吗?
人很难想象从未存在过的事实。
尹宓把手机收起来,打起精神收拾行李。
她试着让自己想点开心的事,比如晚上和顾贝曼碰头去坐夜火车。她们约好了要去维也纳。
又或者自己拿到了奥运的名额,看来这个赛季又有盼头了。
她今天下午去彩排前已经收拾了一些,现在只需要把表演滑的装备收拾好。她粗暴的将表演用的服装朝内卷起来装进塑料袋,将行李箱一合,匆匆用手擦了把脸。
她没有要哭,只是比赛后压力突然地释放,有点失衡而已。
顾贝曼的电话恰好拨过来,“记得和酒店说我们要延迟入住哦。”
由于买票时间太紧张,她们的火车凌晨出发凌晨到站,还没有卧铺票。
熬呗,有演出和比赛的时候哪个演员和运动员不调作息啊。
时间太紧,尹宓打了个车去慕尼黑的火车站。贵,但是至少不用担心上一班火车延误耽搁下一班这种问题。
司机师傅开车有一种日耳曼人特有的勇猛,明明要一小时五十分的车程,被他踩着轰鸣的油门送进了一个半小时。
尹宓下车到大厅和顾贝曼碰头的时候,夜火车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站。
还有一位意外来客同顾贝曼一起等在火车站。
尹宓原本狂奔的脚步慢下来,克制地走过来和她打招呼,“妮娜,好久不见。”
妮娜满意地拉着她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很好,很好,恭喜你落选赛拿下名额。”
尹宓抿嘴笑,“还没有感谢您之前帮我找到的临时舞蹈老师。”
顾贝曼硬生生从她们俩中间挤了张脸进来,“什么舞蹈老师?”
妮娜哼了一声,扭开头拒不回答。
尹宓:“20年的法国站,当时怎么跳感觉都不好,临时想请老师帮忙看看。老师不在,帮我找了位她的朋友来现场指点。”
妮娜:“有些人哦,连这都不知道。”
顾贝曼是真的不知道。尹宓的比赛她插手并不多,虽然她负责了尹宓很多次的编舞,但终究不是随队的编舞师,只能通过比赛录像和尹宓后续的反馈进行修改。临场有什么问题,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还是小时候好啊,没有任何别的事需要烦心,只要滑冰和跳舞就好了。
妮娜看了看她的脸色,确认顾贝曼并没有暴怒的前兆,便抓着尹宓到一边说话去了,留下顾贝曼一个人守着两个箱子。
“真是受不了。”顾贝曼对着手机看大屏幕上不停闪过的列车号和站台。国外坐火车站台不固定,基本上都是临时在屏幕上标个站台。
甚至标了站台又广播改站台的事情也不少见。
而德国人的广播,只能说是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呢。
尹宓和妮娜说完话回来帮她看了一眼,“到站还早,等会儿再看吧。”
“和妮娜说完话了?”
尹宓点头,“老师说太晚了回酒店也不安全,就先走了。”
顾贝曼听了这话猛地回头。她在四周找了一圈,确实没看见熟悉的影子。
“走这么快,我还没打声招呼。”
尹宓忍笑,“老师说你一直都没和她说过再见,这次也算了吧。”
大屏幕闪烁一次,刷新了各个列车的停靠站台。尹宓在前面带着顾贝曼一路小跑,总算是赶上了火车。
幸好她们俩体力都不错,提着个行李箱也能健步如飞。
不然真不敢想那些走两步都喘的小趴菜要怎么在国外生存。
尹宓喜欢熬夜。顾贝曼也不打算拦一位刚刚比完重大比赛的选手放松自己,于是抬起两个座位中间的扶手,往尹宓的大腿上一倒。
“你眼罩没带?”尹宓习以为常抬手让她。
“在背包里,帮我够一下。”
尹宓伸手在顾贝曼的背包侧袋摸了两下,抽出眼罩丢给她。
顾贝曼往头上一套,再次倒在她的腿上。
火车上没什么事做,尹宓忍不住看了一会儿网络上对克拉拉的议论。俄罗斯的年轻选手们也是有不少拥趸,而网络上满地都是阿美莉卡的网民。大家本就相互憎恨,极端情绪一点即发。现在接着克拉拉这个口子,猛地涌了出来。
那些骂战与评论让她看得皱起了眉头。又因为提及了她,连简中社区也沦落了。
有些人言之凿凿。
“尹宓肯定和克拉拉一边的,不然别人没事提她名字干嘛”。
有些人嘴里不太干净。
“菜就多练,俄萝的水平你们主子一辈子都够不到。谁骂谁反噬!”
有些人趁机狂欢。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盘点本届冬奥的有力竞争选手。”
尹宓看得头痛,把手机藏起来准备用膝上的美人洗个眼睛。
车轮嘎登嘎登撞在枕木上催发出一曲天然白噪音,即便是舒适的一等舱也避免不了这种摧残。
顾贝曼的眉心紧蹙,挤出川字的痕迹。
她轻轻点了一下,被顾贝曼一把握住,手指顺着手腕钻进手心。
“吵醒你了?”尹宓问。
顾贝曼在她腿上摇头,“铁轨声音太吵了,而且前面有人在说话。”
说话?
尹宓抬起头。她们这节车厢很安静,再往前就是司机的驾驶室了。
这时候驾驶室的小门响了两声,一位乘务员笑着走出来,不忘同司机最后说了句俏皮话。
尹宓又看了看顾贝曼。
“姐姐?”她压低了声音。
“嗯?”
“你的听力是不是特别敏锐?”
顾贝曼摸了摸下巴,“有吗?”
有。
这么一问,更多久远的记忆从尹宓脑海里浮现。
小时候一起在尹家过夜,两个孩子凑在一起难免会闹得比较兴奋。顾贝曼总是能在保姆查房前反应过来,抓着她躺好。
训练里用到音响的时候总是抱怨很吵。
很多时候即便带着降噪耳机也能和别人正常对话。
车载音响永远调到最低,平常用手机导航的声音也很小。
“我耳朵确实比别人好用些。”顾贝曼将手伸上来拢住她的脸,“所以,你又为什么心情不好了?”
尹宓想了想回她:“我今天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你当初不退役会怎么样?”
顾贝曼将眼罩像太阳镜那样推上去,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忽然露出一个笑。
她很少笑得这样爽朗自在,一时间晃花了尹宓的眼睛。
“那也不会影响什么。”
尹宓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顾贝曼对她问题的答案。
欧洲的基建一般,车轮滚过轨道会有一下一下的撞击感。顾贝曼的话也随着这些撞击感一下下撞在尹宓心上。
“你让我跳四周是不可能的。三周嘛,得拼拼命。同台竞技,技不如人,我大概会对自己很生气吧。但要是我真的留下滑冰,我妈怎么都会让我转双人,毕竟双人容易出成绩。不过我这个身高估计没有男伴能配。可能最后还是会早早退役。”
“所以不影响什么,你还是一姐。”
她说得如此流利,更难免让人觉得她曾经无数次用同样的问题反复质问自己。
尹宓迟疑道,“可是……”
顾贝曼捏她的脸,迫使她把接下来的话吞下去。
“没有什么可是。我走到现在没什么可抱怨的。”她说,“所以你也不要让我觉得后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