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宓别过脸,一言不发。
顾贝曼凑过来,她躲开。顾贝曼再凑过来,她再躲开。
《阴阳师》有言,名字是最短的咒。
名字是父母的期许,是最简短的预言。
喊出一个人的名字等于最直接地触碰他人的灵魂。
于尹宓而言,在意识到自己对顾贝曼的心思之后,这个名字便变了意味。
爱人的名字比我爱你还要直白,仅仅是在心里想一想都让人心跳加速。
有那么几次,尹宓听见教练在讲贝尔曼旋转,都一阵出神,一阵小鹿乱跳。
只能怪她父母,偏偏用这么一个技术动作来给女儿命名。
“你脸红了。”顾贝曼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她脸前贴得很近,故意压低了声音和她说话。
尹宓哪里受得了这个,惊慌地退开几步。
然后她就被姐姐抓住了。
顾贝曼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掰开她的手指将被压皱的咖啡纸杯从尹宓手里解救出来。
她自己手里还拿着给自己点的牛奶和一个纸袋,做起动作来很不方便。于是她弯腰将东西往地面一放,空出双手把尹宓一点一点拽回到身边。
尹宓当然可以挣脱,论瞬间的爆发力顾贝曼比不上她。
但她不敢。
于是她就像上了钩的鱼,被顾贝曼一点一点钓回身边,最后被扣住脖子拉到一个极为接近的距离。
“叫一声嘛?”顾贝曼并没有用命令的语气,只是温和地商量,甚至带了一点请求,“我想听。”
“唔嗯。”尹宓从鼻子里哼出小猫一样的叫声。顾贝曼捏在她脖子上的手劲更大了,估计等会儿拿下来会留下一片红痕。
两人对峙之时,忽然有萨尔茨堡的钟声响起来,和着风在大街小巷穿行而过,从她们身边袭过,膨胀起顾贝曼长裙,传出布料翻折的声响。
顾贝曼被钟声吸引向远处张望着退开了一点距离。尹宓抬起头,下意识跟往前跟了一点,张口喊了一声。
“嗯?”顾贝曼猛回头,“你说什么?”
顿了顿,她忽然笑起来,璀璨如同花开,“啊,我在这里。”
钟声明明还在响,响的整个空间都在随着震动。这样吵闹的环境里,路人们要么闭口不言,要么提高了说话音量才勉强听清。
她、她是怎么听见的?
尹宓的惊诧取悦了顾贝曼。她贴过来对着尹宓的耳朵说话,“对嘛,这样才乖。”
“喏,面包。”顾贝曼从地上捡回纸袋,掏出一个牛角面包抵到尹宓嘴边,“闻起来不错,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尹宓张嘴咬了一口。
新出炉的面包还没回潮,酥壳仍旧脆脆的,咬起来很有口感。
看她边吃边点头,顾贝曼从手里剩下的掰下来一半,把尹宓咬过的部分塞进自己嘴里。
在欧洲居然有这么软又香的面包!简直是奇迹!
“你那还有水吗?”尹宓黏黏糊糊地问。
顾贝曼把自己手里的牛奶递给她,尹宓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把面包咽下去。
“我们还有什么行程吗?”尹宓问。
刚才的钟声是整点钟声,意味着这时候已经下午一点。
考虑到她们晚上仍各有行程,再算上返程需要的时间,顶多只有一小时可以给她们浪费。
“你要是想,我们可以去坐最早的缆车。”顾贝曼指了指山上的萨尔茨堡。
“我……”
“不想去吗?你有什么想法?”
安妮公主在夜间出逃,最后是在第二天夜里自己回到住所。她的假日有一整个白天。
顾贝曼把她偷出来,是为了给她补课。
好歹也是确认关系第一次出来玩,尹宓希望能有点正经的约会记忆。
虽说这么想的时候她耳朵尖的红色还没褪下去。
《罗马假日》到底是上世纪的作品,广受好评也因为是浪漫喜剧,加上主角们好看,故事回味悠长。
拿来给她们两个年轻姑娘做约会参考着实有些配不上了。
可惜站在这里的两位一个比一个生活单纯。顾贝曼好歹算是自有风情。尹宓嘛,让她做决定也一时想不出来要做些什么。
最后她憋出一句话,“我想和你走走,不做什么。”
不要讲什么莫扎特,不要管《安魂曲》,就只是你和我在纷纷扰扰的世界上安静地走一走。
“好啊。”顾贝曼一口答应下来,把空了的纸杯扔进纸袋抓在手上,“不过这次——”
她拖长声音,用空着的手握住了尹宓,“别再走丢了。”
没有十指相扣,也没有特别用力禁锢住她,只是有一个引导的力。尹宓向前一步可以跟她紧密相连,向后一步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她。
这会儿天空上积了云层,天色暗下来的老城显示出不可攻破的堡垒的那面阴沉。她们俩在灰蒙蒙的世界里漫步,同屋檐、墙壁、高低交错的喷泉打过照面,慢慢往河边去。
但阴沉之下萨尔茨堡始终是那个充满音乐的城市。
在烈日下被晒得够呛的艺术家们开始出没于各个角落。他们有些打扮如同普通路人,有些特意穿上了特色的长袍,扮演着过去的亡魂们。
昔日的城市在阴沉天幕下重新登台开演。女歌唱家咏唱着莫扎特的名篇《魔笛》,声音高亢有力能掀翻天灵盖,直直穿透几条街,远远就让人听见。
以前的剧院可不用话筒,都是靠演员的技术纯人声向后排传,能够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一位演员功力高低。
尹宓突发奇想,“你说,她的声音能不能穿透乌云,一直传到天堂上让莫扎特听见啊。”
顾贝曼顺着她的话思考了一下,“但我觉得,莫扎特应该在地狱。”
“嘶……这么说一位虔诚的教徒不好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要下地狱的。别用那么惊恐的眼神看我,没听《圣经》说吗,有罪的人神才赋予他苦难,善人必得欢喜。”
强词夺理,尹宓在心里偷偷吐槽。
顾贝曼转了转头,好像在从空气中追寻什么,随后她用力拽了一下尹宓,“这边,我听见手风琴的声音了。”
奔跑的途中,尹宓不忘回头看一眼那位女歌唱家。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有力激昂,能用肉嗓掩盖一切观众的议论。
仔细想想,顾贝曼的耳朵确实比别人要好用些。她很多次见识过姐姐用耳朵识人的绝活。对方还没有靠近,顾贝曼已经念出名字,并做出了相对应的表情。
在她印象里,同一冰场的人还经常拿这事打赌,而顾贝曼从来没有出过错。
难道敏锐的感官也是表现力的一部分吗?
她们绕过一座雕像,穿过小巷和广场,豁然开朗的廊道尽头伫立着一座莫扎特的雕像。围绕着这座雕像,人们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广场,有几位手持乐器的人正在自娱其乐。
有一些围观的群众正跟着他们的节奏,用鞋底敲击地板,看上去想要动起来又不怎么好意思的样子。
顾贝曼来了兴致,拽着尹宓站到最前面。
能听得出来,演奏者们是临时凑成一组互相照应的。他们的和弦与主调一直在打架,不过撞了一下后会有人特别自觉地退让,让某一种乐器成为主旋律。
小提琴、手风琴、吉他、小号,看上去完全不会在一个剧场里出现的乐器们相互配合,别扭之中又多了一丝和谐。
他们现在奏的曲子听起来和圆舞曲有点像,是一种三拍子舞曲。顾贝曼的脚下很快跟上了拍子。
古典舞虽然不学国标舞,但舞蹈多少有共通之处,让她踩个节奏实在大材小用。
演奏者们也很快发现了人群中隐藏的专家,用眼神邀请顾贝曼到中心来。
首席当然不惧这种小场面,向着演奏者的方向展开双臂再微微俯身,随即掐着一个小节的结束弹起来,一个踢腿从人群中向前一步越出来。
有了带头者,刚才蠢蠢欲动的人们也加入了这曲舞步。
大多数人都没经受过专业的训练,无非原地扭一扭跳一跳。顾贝曼踩在节拍上,于人群中心旋转。
就是转得很中国古典舞。
一股子“欲前先后,欲左先右”的发力。
像这样的专业人士实在是太容易在人群里冒出头来。大家蹦了小半首曲子,还在跳的人越来越少。大部分人都慢慢停了脚步,往外退出更宽阔的位置给顾贝曼发挥。
首席昂着头,一手后伸一手前探,左右脚交替为轴在空地上画出几个大弧度。而她本人又绕着大弧线转小圆圈,转得又稳又匀,黑色的裙摆充分地展开在小腿位置,也是一个满圆。
演奏家们和她颇有默契地骤然收势,那裙摆便听话的一个猛子坠下去,盖住了刚才那双有力修长的腿。
小提琴手带头为她的表演鼓掌。围观的人群有人起哄,“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顾贝曼向四面行了屈膝礼,听见观众的安可,条件反射给出一个营业微笑。
老外不懂含蓄,看她微笑更是来劲。
一时间“安可!安可!”的喊声将顾贝曼整个人包围,连那些演奏者都跟着凑起热闹来。
她忽略人群的喊声,一直探头探脑在找什么,最后在人群的末尾找到了孤零零的尹宓。
首席笑了一下,同身后的演奏者们说了句什么。大家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手风琴率先起调,随后是小提琴跟上。
有些人没听过这首曲子,但能感受到探戈的风情。
而顾贝曼分开人群走到尹宓面前,打了个响指,随后摊开手掌向她弯下腰。
“美丽的女士,你要和我跳舞吗?”